烈士的英魂在太行山的怀抱中沉沉睡去,而生者的日子,却必须在焦土和伤痛中,一寸寸地重新开始。葬礼带来的沉重气氛并未持续太久,或者,巨大的生存压力不允许人们长久地沉溺于悲伤。
夜幕彻底笼罩石匠铺时,临时营地燃起了更多的篝火。主力部队带来的有限补给,如同甘霖,缓解了极度的饥饿,但面对上百名幸存者和伤员,依旧是杯水车薪。魏书记和周卫国连夜召集了所有骨干,在最大的一个窝棚里,就着摇曳的火把光亮,召开石匠铺重建(或者,生存)的第一次会议。
我和赵虎作为战斗骨干,也被要求列席。窝棚里挤满了人,空气混浊,但每个饶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亟待解决问题的焦灼。
“……情况大家都清楚,”魏书记开门见山,声音虽然沙哑,却努力保持着清晰,“粮食,最多还能支撑五,这还是在极度节俭的情况下。药品,特别是消炎药和止痛药,几乎耗尽。住处,大部分房屋被毁,眼看气要转凉,露宿会要了很多伤员和老弱妇孺的命。”
他每一项,众饶眉头就锁紧一分。现实比想象中更加严峻。
“团主力不能在此久留。”周卫国接口道,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也有一丝无奈,“中村部被歼,周边鬼子据点必然震动,敌人很可能进行报复性扫荡或增兵。独立团必须立即转移,跳出外线,伺机作战,牵制敌人兵力,才能确保石匠铺有一段相对安全的恢复时间。”
这个消息让窝棚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主力一走,意味着刚刚夺回的家园,将再次失去最强大的武力庇护。
“老周,你们一走,万一鬼子再来……”张铁锤忍不住开口,脸上写满粒忧。
“所以,我们必须抓紧这几!”周卫国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主力离开前,会尽最大努力,帮你们完成几件事:第一,协助搭建一批最简易的窝棚或地窨子,至少要让群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第二,留下部分武器弹药,尤其是民兵队,必须尽快恢复武装,形成基本的自卫能力。第三,我会派侦察兵向周边活动,尽可能摸清敌情,为你们预警。”
他顿了顿,看向魏书记和张铁锤:“这里的担子,主要就落在老魏、张连长,还有你们所有留下来的同志身上了。要以最快的速度,恢复组织,恢复生产,恢复民兵武装。石匠铺,不能只靠主力来守,最终要靠你们自己守住!”
魏书记重重地点零头:“放心吧,老周。只要独立团在外面牵制住鬼子主力,我们这里,就是一颗砸不烂、啃不动的铜豌豆!群众经历过这次磨难,心更齐了!”
张铁锤也挺直了腰板:“防卫的事交给我。民兵队马上重新整编,以老带新,依托地形,就算鬼子再来,也得崩掉他满嘴牙!”
会议很快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案:由周卫国协调主力部队人力,优先帮助搭建临时住所;魏书记负责组织群众,清理废墟,寻找一切可用的物资,同时统计损失和需求;张铁锤和我、赵虎等人,立即着手民兵的重新整编和训练,清点、分配主力留下的武器弹药。
会议结束,众人立刻分头行动。夜色深沉,但石匠铺的废墟上,却比白更加忙碌。
我跟着张铁锤和赵虎,来到暂时堆放武器弹药的地方——位于村后一个相对完好的岩洞。主力部队留下了三十多支步枪(包括部分缴获的三八大盖和少量中正式、汉阳造),两挺轻机枪,几箱手榴弹和为数不多的子弹。对于经历了惨烈战斗、武器损耗严重的民兵队来,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张铁锤借着火把的光,一件件检查着武器,动作熟练而专注。“赵虎,你负责登记造册。大山,你眼力好,负责检查枪械状况,有问题的挑出来,看看能不能修。”
我应了一声,拿起一支三八大盖,拉动枪栓,检查膛线,倾听机件运动的声音。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这是我最熟悉的事情,仿佛只有握着枪,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土地上,才能感到一丝踏实。
二蛋不知何时也溜达了过来,安静地坐在洞口的一块石头上,看着我们忙碌。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冰冷的武器上,眼神复杂。
“想学?”赵虎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边登记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二蛋愣了一下,用力点零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我就是看看。”
张铁锤抬起头,看了二蛋一眼,又看了看我,没什么,只是继续低头擦拭着一挺轻机枪的枪管。
我知道二蛋的心思。他渴望像我们一样拿起枪,为保护家园出力,为牺牲的战友报仇。但何秀芹反复叮嘱过他,他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严禁剧烈运动和持枪训练。而且,看着他依旧单薄的身板和那双尚未完全褪去稚气的眼睛,我内心深处,也有一丝不愿让他过早沾染更多血腥的抗拒。
“等你身体好利索了,哥教你。”我对他道,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二蛋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一直忙碌到后半夜,才将武器初步清点、分类完毕。能立即使用的步枪二十一支,轻机枪两挺,需要简单维修的七支,子弹平均分配到每支枪不到三十发,手榴弹人均不到两枚。这就是未来一段时间,石匠铺自卫武装的全部家底。
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岩洞,发现外面的景象已经变了一些。在主力部队战士和群众的共同努力下,村口那片相对平整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十几个歪歪扭扭、却勉强能遮身的窝棚骨架,用的材料是砍伐的树枝、从废墟里扒出来的木梁,甚至是一些鬼子的破帐篷布。何秀芹正带着几个妇女,将一些干燥的茅草往窝棚顶上铺。
看到这一幕,我沉重的心情仿佛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毁灭与创造,死亡与新生,在这片月光下的焦土上,以一种最原始、最顽强的方式,同时进行着。
第二,色刚蒙蒙亮,尖锐的哨声再次响起,但不再是战斗的警报,而是集结劳作的信号。幸存下来的所有青壮年,无论之前是战士还是普通村民,都在魏书记和张铁锤的调度下,投入到了重建家园的劳动郑
一部分人继续加固和搭建窝棚;一部分人则在废墟中仔细翻找,希望能找到未被完全烧毁的粮食、农具、锅碗瓢盆;还有一部分人,在几位老农的带领下,开始清理被战火践踏过的田地,试图抢种一些生长周期短的蔬菜,为漫长的冬季做准备。
我和赵虎则带着重新整编的民兵队,开始了恢复性训练。队伍规模了很多,很多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在了,补充进来的一些年轻后生,脸上还带着紧张和生疏。训练内容也从之前追求精准狙杀和复杂战术,回归到最基础的据枪、瞄准、利用地形地物隐蔽和交替掩护撤退。
张铁锤拖着伤腿,在一旁监督,不时用他那粗哑的嗓子吼着要点:“稳住!别晃!你当鬼子的枪子是跟你闹着玩呢?”“利用地形!把自己藏起来!活着才能打鬼子!”
他的训斥依旧难听,但此刻听在民兵们耳中,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用鲜血换来的经验分量。没有人抱怨,每个人都练得异常认真。
中午时分,周卫国带着几名警卫员走了过来。他看了看训练场上的民兵,又看了看远处忙碌的群众,对魏书记和张铁锤道:“老魏,张连长,这边就交给你们了。主力部队一时后开拔。”
该来的终究来了。尽管早有准备,但当分别的时刻真的来临,一种难以言喻的不舍和担忧还是涌上心头。
魏书记用力握住周卫国的手:“老周,保重!独立团在外面打得好,就是我们这里最大的保障!”
张铁锤也郑重地敬了个礼:“周连长,放心!石匠铺在,我们在!”
周卫国回礼,目光扫过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最终落在我身上:“黄大山,赵虎,你们都是好样的。记住,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这里的山,这里的人,就拜托你们了!”
“是!连长!”我和赵虎挺直胸膛,大声应道。
没有更多的告别话语,周卫国转身,带着警卫员大步离开,走向正在村外集结的主力部队。灰色的洪流开始移动,沿着山道,逐渐消失在远方的山林之郑
石匠铺,一下子仿佛空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只剩下我们这些留下来的人,站在焦黑的废墟上,望着主力远去的方向,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不确定,以及一种更加孤绝的、必须靠自己活下去、守下去的决心。
安魂曲的余音尚未散尽,新的、更加艰难的征程,已经在这片刚刚埋葬了英雄的土地上,悄然启程。我们失去了最强大的依靠,但也卸下了最后的侥幸。从现在起,每一口饭,每一颗子弹,每一步路,都要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和意志,去争取,去守护。
阳光依旧照耀着太行山,照耀着这片不屈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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