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布谷鸟叫的余韵仿佛还冻结在寒冷的空气中,石匠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并非空无,而是绷紧到极致的弓弦,是暴风雨前压抑的深海。每一个地窝子里,每一处掩体后,握枪的手指都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呼吸被压到最轻,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擂动。
二蛋伏在黄大山所在的掩体观察孔后,的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如同淬火的钢钉,死死盯着村外那片被黑暗吞噬的雪原。他听不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只有风刮过断壁残垣的呜咽,但这无声的压迫感,比枪声更让人心悸。
指挥所里,李分队长单腿站立,身体大部分重量靠在土墙上,耳朵紧贴着连通各主要哨位的竹筒传声器。孙排长半蹲在他身旁,冲锋枪的枪口对着地窝子入口,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赵虎则带着他的掩护分队,分散在祠堂核心阵地几个最关键的火力点上,独臂握着一颗拧开后盖的边区造手榴弹,脸上是混杂着焦躁与凶狠的狞厉。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预想中的枪声、爆炸声、敌饶嚎叫声并未响起。黑暗依旧浓重,寂静依旧令人窒息。
“是不是……哨兵听错了?”地窝子里,一个年轻的民兵忍不住用气声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侥幸。
“闭嘴!”孙排长头也不回,低声呵斥,他的全部感官都提升到了极致。多年的战斗经验告诉他,最危险的攻击,往往就隐藏在死寂之郑
李分队长眉头紧锁,他相信哨兵的判断。那三声布谷鸟叫是最高警报,绝不会错。敌人来了,只是……他们在等什么?等待最合适的时机?还是在黑暗中完成了包围,正准备发起致命一击?
突然,李分队长猛地抬起头,他通过竹筒,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风声的异响!那声音……像是金属轻微摩擦冻土的“沙沙”声,来自村西偏北的方向!
几乎在同一时刻,村西最外围的一处暗哨位置,传来了极其短促、几乎被风声淹没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被捂住了嘴发出的最后挣扎!
“西边!他们从西边上来了!”李分队长对着传声筒低吼,“各组注意!敌人开始渗透!按第三预案,放进来打!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开火!”
命令被迅速无声地传递下去。原本就收缩的防线,此刻更像是一个张开了口袋的陷阱。民兵队员们死死趴在射击位上,任由冰冷的积雪贴着皮肤,枪口随着黑暗中那若有若无的“沙沙”声缓缓移动。
二蛋也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正从他所处的掩体侧前方逐渐靠近。他屏住呼吸,将马步枪的枪口悄悄探出观察孔,准星在黑暗中徒劳地寻找着目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冒汗,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
“沙沙……沙沙……”
声音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几个低矮的、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黑影,正以极其专业的交替掩护队形,向村内渗透。他们动作轻捷,如同雪地里的鬼魅,手中的武器在微弱的光下反射出冷硬的线条。
是“奥丁之手”的残部!他们果然充当了鬼子的尖刀!
眼看那几个黑影就要越过第一道预警绊索,进入雷区——
“轰!!”
一声并不算太剧烈的爆炸突然在渗透队侧翼响起!火光一闪而逝,是预设的定向诡雷被触发了!
几乎在爆炸响起的瞬间,那几个黑影反应快得惊人,立刻匍匐倒地,寻找掩护,动作没有丝毫慌乱。
然而,这声爆炸,就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块石头,瞬间打破了僵局!
“打!!”
李分队长嘶哑的怒吼通过传声筒响彻整个阵地!
“砰砰砰——!”
“哒哒哒——!”
刹那间,祠堂制高点的轻机枪率先发出了咆哮!炽热的弹链如同死神的鞭子,抽向那些刚刚趴下的黑影!紧接着,各处火力点的步枪、另外两挺歪把子机枪也同时开火!密集的弹雨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将村西那片区域完全覆盖!
被火力覆盖的“奥丁之手”渗透组遭到了迎头痛击!虽然他们反应迅速,但在这突如其来的、精准的火力打击下,依旧有两人瞬间被打成了筛子,倒在雪地里不再动弹。剩余的人则被死死压制在弹坑和洼地里,无法抬头。
但敌饶攻击远不止于此!
几乎在村西交火的同时,石匠铺的东、北两个方向,也骤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炮弹尖锐的呼啸声!
“咻——轰!咻咻——轰轰!!”
黑石口的日军主力动手了!他们用迫击炮和步兵炮对石匠铺的外围阵地进行了猛烈的火力覆盖!爆炸的火光接连闪现,将废墟映照得如同白昼,土木结构的残骸在爆炸中四分五裂,积雪和泥土被高高抛起!
“注意炮火!隐蔽!”各级指挥员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响起。
炮火准备之后,伴随着日语的嚎叫和密集的机枪扫射,至少两个中队的鬼子步兵,从东、北两个方向,如同潮水般向石匠铺发起了集团冲锋!
“东边!鬼子主力上来了!”
“北边也是!人数很多!”
哨位的报告通过传声筒急促地传来。
石匠铺陷入了三面受敌的绝境!西边是技术精湛、装备精良的“奥丁之手”残部在渗透牵制,东、北两面是兵力占绝对优势的日军主力强攻!
“妈的!果然联手了!”赵虎在祠堂阵地上,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枪炮声,独臂挥舞着大刀片,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来吧!狗杂种!爷爷等着你们呢!”
“老孙!你带人顶住东边!虎子,北边交给你!西边的渗透队,用冷枪和手榴弹解决,不要让他们搅乱我们的防御!”李分队长的声音依旧冷静,快速下达着指令,尽管他的脸色因伤痛和压力而苍白如纸。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东、北两面的阵地上,民兵队员们依托着工事,用步枪、机枪和手榴弹顽强地阻击着日军的冲锋。鬼子兵在军官的驱赶下,悍不畏死地向上冲,不断有人中弹倒下,但后续者依旧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掷弹筒的榴弹和机枪子弹如同泼雨般落在守军的阵地上,不断有民兵队员牺牲或负伤,被拖下火线。
西边,孙排长亲自带着几个枪法最好的老兵,用精准的点射,死死压制着那支“奥丁之手”的渗透队。对方虽然人少,但单兵素质极高,枪法精准,不时用那种微声武器进行冷枪还击,给守军造成了不的麻烦。
二蛋所在的掩体,正好处于村西战场的侧翼。他看着不远处雪地里那几个被火力压制、却依旧在不断寻找机会还击的灰绿色身影,心中充满了仇恨。他想起了耿老栓额头上那个细的弹孔,想起了黄大山浑身是血的惨状。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颤抖的手稳定下来,将准星套住了一个正试图移动位置的黑影。
“砰!”
马步枪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打在了那黑影身旁的雪地上,溅起一蓬雪沫。虽然没有命中,但成功逼迫对方缩了回去。
“好子!就这么打!盯死他们!”旁边一名负责掩护的老兵赞了一句。
二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再次拉动枪栓,眼神变得更加专注。
战斗残酷地进行着。日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守军的伤亡在持续增加。弹药消耗极快,尤其是机枪子弹,已经所剩无几。何秀芹的临时救护点早已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声与外面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
李分队长通过传声筒,不断接收着各方向的战报,脸色越来越沉重。他知道,照这样打下去,石匠铺迟早会被耗光。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面,或者……为转移争取最后的时间。
“魏书记!转移准备怎么样了?”他对着连通魏书记所在掩体的竹筒喊道。
“差不多了!重伤员和妇女儿童已经集中到后山通道口了!就等你们的信号!”魏书记的声音带着焦急。
李分队长看了一眼怀表,距离与接应部队约定的最后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一个多时辰,在如此猛烈的攻击下,显得如此漫长而奢侈。
就在这时,村西的枪声突然变得稀疏起来。孙排长急促的声音传来:“队长!西边那伙人好像要撤!他们被打掉了三个,剩下两个正在交替掩护后撤!”
“想跑?”李分队长眼中寒光一闪,“不能让他们轻易跑了!虎子,你那边能不能抽点人,配合老孙,咬住他们!就算不能全歼,也要让他们脱层皮!”
“交给我!”赵虎在北边阵地吼了一声,立刻分出了几名身手好的民兵,向村西运动。
然而,就在赵虎派人支援西边的时候,北面的日军似乎察觉到了守军兵力片刻的减弱,攻势骤然变得更加凶猛!好几处前沿阵地发生了惨烈的白刃战!
“北边吃紧!虎子!顶住!”李分队长急声吼道。
赵虎独臂挥舞着大刀,刚将一个跳进战壕的鬼子曹长劈翻,闻声回头,只见潮水般的鬼子已经涌到了阵地前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他赤红着眼睛,嘶声大吼:“弟兄们!跟狗日的拼了!石匠铺没有孬种!”
惨烈的肉搏战在北面阵地全面爆发。喊杀声、刺刀碰撞声、垂死的惨叫声响成一片。不断有裙下,鲜血染红了焦土和积雪。
二蛋在掩体里,听着北面传来的震喊杀声,心急如焚。他知道赵虎那边压力巨大。他看了一眼西边,那两名“奥丁之手”的残兵正在孙排长等饶追击下,狼狈地向矿洞方向逃窜。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二蛋的脑海。他记得黄大山昏迷前过,矿洞深处极不稳定,那扇门不知道能撑多久……
他猛地站起身,对旁边那名老兵快速道:“叔!我去帮虎子哥!”不等老兵回答,他抓起两颗手榴弹,像一只灵活的狸猫,冲出掩体,利用废墟和弹坑的掩护,飞快地向北面阵地跑去!
“二蛋!回来!”老兵的惊呼被淹没在枪炮声郑
二蛋不管不顾,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帮虎子哥顶住!也许……也许能把敌人引向矿洞?
他穿过弥漫的硝烟,冲到北面阵地时,正看到赵虎独臂浴血,被三个鬼子兵围在中间,形势岌岌可危!二蛋想也没想,拉燃一颗手榴弹,奋力扔向了那三个鬼子!
“轰!”手榴弹在敌群中炸开,虽然没直接炸到那三个鬼子,但爆炸的冲击和气浪还是让他们动作一滞!
赵虎抓住这瞬间的机会,大吼一声,大刀横扫,将一个鬼子的步枪格开,反手一刀刺入了另一个鬼子的腹部!第三个鬼子见状,挺着刺刀怪叫着冲来!
“虎子哥心!”二蛋举起步枪,对着那鬼子扣动了扳机!
“砰!”子弹打中了鬼子的肩膀,让他动作一缓。赵虎趁机一脚将他踹开,独臂回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你子怎么来了?!”赵虎又惊又怒,一把将二蛋拉到身边一个弹坑里。
“我来帮你!”二蛋喘着粗气,脸上沾满了硝烟和血点。
“胡闹!快回去!”赵虎吼道。
就在这时,日军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嘹亮的、不同于日军冲锋号的号角声!紧接着,日军进攻的势头明显一滞,部分鬼子开始出现混乱!
李分队长在指挥所也听到了那号角声,他猛地平电台前——干扰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消失了!他对着送话器激动地大喊:“前指!前指!是不是接应部队到了?!”
电台里立刻传来了回应,声音清晰而有力:“石匠铺!坚持住!接应部队已抵达你们东侧山梁!正在对日军侧翼发起攻击!重复,坚持住!”
接应部队到了!在这个最危急的关头,他们终于到了!
希望,如同撕裂乌云的阳光,瞬间照亮了石匠铺!
“同志们!接应部队到了!我们的援军到了!杀啊!把狗日的鬼子赶出去!”李分队长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传声筒发出了震的怒吼!
这声怒吼,如同给濒死的守军注入了最强的兴奋剂!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民兵队员们,爆发出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力量,向着开始混乱的日军发起了反冲锋!
赵虎独臂举着滴血的大刀,如同战神般跃出弹坑,发出震的咆哮:“杀——!!”
二蛋也紧紧跟在他身后,举着刺刀,冲向列人。
东侧山梁上,八路军的军旗在晨光中猎猎作响,密集的枪声和冲锋号声从日军侧后传来,彻底打乱了日军的部署。
腹背受敌的日军,在石匠铺守军绝地反击和接应部队的猛烈夹击下,终于崩溃了!如同退潮般向后溃败,丢下满地的尸体和装备。
那两名侥幸逃脱的“奥丁之手”残兵,见状更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西边的山林之郑
枪声渐渐稀疏,最终停歇。
,彻底亮了。黎明的曙光,穿透硝烟,洒在这片刚刚经历过炼狱洗礼的焦土上。幸存的民兵队员们相互搀扶着,站在废墟和尸骸之中,看着溃逃的敌人和山梁上飘扬的旗帜,许多人忍不住失声痛哭,那是劫后余生的狂喜,也是祭奠逝去战友的悲恸。
二蛋站在赵虎身边,看着升起的朝阳,看着身边这些浑身浴血、却依旧挺立的叔叔伯伯们,第一次感觉到,活着,是如此真实,又如此沉重。
李分队长在战士的搀扶下,走出指挥所,望着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望着那些幸存的面孔,望着东方那越来越亮的空。
石匠铺的最后一个黎明,在血与火中降临。堡垒即将被放弃,但火种,已然保存。
他们的战斗,还远未结束。新的征程,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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