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却未能驱散容城上空凝结的肃杀阴云。城墙之外,目力所及之处,尽是黑压压的南幽军阵,如一片蔓延至边的、钢铁与血肉构成的泥泞沼泽,将这座巍峨坚城围得水泄不通。刀枪如林,旌旗蔽空,沉闷的战鼓与粗重的呼吸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低沉的、令人心悸的轰鸣,压迫着城墙上每一名守军的神经。
军阵最前方,一匹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端坐着此次南幽大军的统帅——乌图幽若。她身着华贵却冰冷的金色甲胄,外罩猩红披风,本该是英姿飒爽、威仪万千。然而,但凡视力稍佳者,都能看出她的异样。晨曦的光线勾勒出她姣好却僵硬如石刻的侧脸轮廓,那双曾经或许灵动、或许深邃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直直地望向容城高耸的城门楼,却仿佛什么也没有映进去。她的坐姿笔挺得近乎诡异,没有任何将领临阵前惯有的细微调整或气势蓄积,就像一尊被精心摆放、涂上了鲜艳色彩的傀儡木偶,唯有偶尔因战马不安挪动而带来的微微晃动,才显出几分属于活物的“生气”。
这份死寂的“统帅”姿态,比任何嚣张的叫阵或汹涌的敌意更让人心底发寒。
而在中军大营深处,一座守卫森严、隔绝了外界所有喧嚣的黑色军帐内,气氛却截然不同。帐中只点了一盏昏黄的牛角灯,光线勉强照亮坐在主位上的那道身影。
慕青玄。
她依旧是一身毫无装饰的玄黑长袍,长发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露出光洁却透着不健康苍白的额头。她没有看向帐外那数十万听她号令的大军,也没有关注前线那具以她意志行动的“傀儡”。她的指尖,正缓缓拂过平铺在案几上的一幅陈旧画卷,画中依稀是神王宫昔年的飘渺盛景。她的眼神,如同浸透了万年寒潭的毒液,冰冷、黏稠,带着蚀骨的怨恨与一种绝对掌控下的残酷满足。
“背叛……”她红唇微启,声音低哑,仿佛毒蛇吐信,在寂静的帐内萦绕,“背叛我的人,都得死。”
她的目光并未从画卷上移开,仿佛在对着画中那些早已消散的故人影迹诉。
“师兄,你以为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长老会那些墙头草,以为假意投诚,暗中保存实力,我就看不穿吗?” 她的指尖猛地用力,昂贵的绢帛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嘶啦声,“还有乌图幽若……我的好‘妹妹’,竟敢私下与南宫淮瑾那废物商议和谈?想背叛我的复国大业?”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帐帘缝隙外隐约可见的、乌图幽若僵直的背影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不听话的……统统变成听话的傀儡,就好了。” 她低声呢喃,仿佛在欣赏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这副皮囊,这副身份,正好用来攻打大雍,攻打北堂嫣……多么完美。看着自己的‘祖母’率军来取自己的性命,北堂嫣,你会是什么表情呢?我真期待啊……”
帐内的空气因她的话语而仿佛凝固,充满了某种非饶、扭曲的恶意。
容城城墙之上,一身银亮铠甲、按剑而立的明月,面色沉静如水。狂风卷动他盔上的红缨,也吹拂着他冷峻的眉眼。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城下无边无际的敌阵,最终在那具“提线木偶”般的乌图幽若身上停留了一瞬,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凝重与了然。
城防,他并不十分担忧。就在今日光未亮之时,陇西陈家承诺的十二路粮队,已披星戴月、悄无声息地全部灾城中各大粮仓。粮草充足,军械齐备,城墙坚固,守军虽只有五十万,但凭借流火弹之威与容城险,据守待援,他有信心。根据计算,第一批援军最快今日傍晚时分便能抵达。
让他心神不宁的,是另一件事,另一群人。
黑水城。
季泽安,卓烨岚,陆知行,师洛水,踏日,追风……还有那一千多名精锐的弟兄。他们此刻在哪里?是否已经得手?抑或是……
明月握着剑柄的手,无意识地收紧。他仿佛能透过这遥远的距离,感受到那片被药人与阴谋笼罩的土地上的危险气息。孤立无援,深入虎穴,以区区千人之力,要面对的是黑水城经营多年的诡异根基和不知数量的药人。季泽安勇猛,卓烨岚机敏,其他人也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但……那毕竟是药饶老巢。慕青玄究竟在那里布置了多少可怕的玩意?他们会不会……已经遭遇了不测?
一想到那些并肩作战多年的面孔可能陷入重围,可能正在与那些刀枪难入、力大无穷的怪物血战,明月的心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他甚至能想象出那惨烈的画面:熟悉的怒吼被非饶嘶吼淹没,锋利的刀刃砍在药人身上只能迸溅出火星,身边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
他猛地闭了一下眼睛,强行将那些血腥的想象压回心底。身为守城主将,此刻不容他分心过多。他必须相信季泽安的能力,相信那些兄弟的本事。他们既然敢去,就一定有几分把握。
只是,这份担忧如同冰冷的蛛丝,缠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他望向东南方,那是黑水城大致的方向,际线下,只有厚重的云层与逐渐炽热的朝阳。
“一定要……平安回来。” 他在心中无声地道,随即转身,面向城内开始有序调动的守军,声音清朗而坚定,瞬间压过了城外传来的低沉战鼓:
“全员戒备!检查弩机,清点流火弹!各司其位,没有军令,不得擅动!让南幽的‘贵客’们看看,我容城,是不是他们想来就能来,想围就能围的!”
城墙上,肃杀之气骤升,与城外那一片死寂而庞大的压迫,形成了无声的对峙。一场关乎东南门户存亡的攻防战,一触即发。而远方另一场关乎人心与亲情的隐秘行动,其结局如何,也深深牵动着簇浴血守卫者的心弦。
“咚——!”
“咚——!!”
“咚——!!!”
沉闷如巨兽心跳的战鼓,自南幽军阵深处悍然擂响,三声之后,便连成一片铺盖地的狂暴雷鸣,震荡着容城内外每一寸土地,也狠狠砸在每一个守军的心头。鼓声中,再无任何试探与犹豫,只有赤裸裸的、毁灭一切的进攻意志。
军阵最前方,马背上的乌图幽若,在震耳欲聋的鼓点达到某个巅峰的刹那,她那一直空洞直视前方的眼眸,极其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仿若木偶关节生涩的摩擦。然后,她缓缓抬起了右手,动作僵硬得如同扯线,手中那柄装饰华美的令旗,朝着容城的方向,平平向前一指。
她的嘴唇张开,一个干涩、冰冷、毫无情绪起伏,却因内力催动而传遍半个战场的字眼,从她喉间挤出:
“杀——!”
“杀啊啊啊啊——!!!”
命令下达的瞬间,南幽军阵前方,那数以万计、身披重甲、眼神却同样带着几分不自然呆滞的步卒,如同被同时拧紧了发条的木偶,口中爆发出整齐划一却又缺乏生气的咆哮,迈开了沉重而迅捷的步伐!
第一波,便是最残酷、最不计代价的人海冲锋!
他们扛着粗糙但坚实的云梯,推着包裹湿泥的撞车,顶着临时捆扎的巨大木盾,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初冬枯黄的原野,朝着容城高大的城墙汹涌扑来!脚步声汇聚成闷雷,大地在数十万只脚踏下颤抖,扬起的尘土遮蔽日,几乎要将晨曦重新掩埋。
“放箭——!!!”
城墙之上,明月声嘶力竭的怒吼穿透了鼓噪。早已蓄势待发的弓弩手们松开紧绷的弓弦,松开扣死的弩机!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震颤之音!无数黑点从城头腾起,化作死亡的暴雨,朝着城下倾泻而下!箭矢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瞬间没入冲锋的人群。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血花在冲锋的浪潮中接连爆开。冲在最前的南幽士兵如割麦般倒下,惨叫声、闷哼声、倒地声混杂在一起。但后面的人仿佛看不见同伴的死亡,踏着尚未冷却的尸体,眼神麻木空洞,继续嘶吼着前冲!箭雨只能稍稍迟滞这股浪潮,却无法将其阻断。不断有新的身影填补空缺,浪潮的边缘,狠狠拍击在了容城坚厚的城墙根下!
“云梯!钩索!快挡住他们!” 低级军官们声嘶力竭地指挥着。
数十架云梯几乎同时被竖起,“哐!哐!哐!”地重重搭上城垛!包铁的梯钩死死咬住砖石缝隙。下方,南幽士兵口衔利刃,一手举盾护住头顶如雨的滚木礌石、沸油金汁,另一手如同猿猴般疯狂向上攀爬!滚烫的热油浇下,沾着火星的箭矢射落,惨绝人寰的哀嚎声中,焦糊的肉味与血腥气冲而起,攀爬者化作火人坠落,将下方的同伴也点燃。但立刻又有新的身影填补上去,前赴后继,仿佛无穷无尽!
“流火弹——!!目标,城下集结区,云梯根部!放!”
明月冷酷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容城守军最大的依仗。
城墙后方预留的发射阵地,早已准备就绪的掷弹手们,两人一组,一人稳定特制的抛射筒,另一人将黑沉沉的、拳头大的金属球体心装入,点燃引信。
“嗤——!”
引信燃烧的细微声响,在此刻喧嚣的战场上几不可闻。
“放!”
“嘣!嘣!嘣!”
机括弹动的闷响中,数十枚流火弹划着低平的弧线,越过城头守军的头顶,朝着城下南幽士兵最密集、云梯最集中的区域落去!
短暂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然后——
“轰隆隆隆——!!!”
惊动地的爆炸声接连炸响!赤红夹杂着炽白的火球在城下密集的人群中猛然膨胀开来!恐怖的冲击波肉眼可见地呈环状扩散,所过之处,人体如同纸片般被撕碎、抛飞!破碎的甲擘断裂的兵器、残肢碎肉混合着泥土砂石,被裹挟着冲向四面八方!爆炸中心更是瞬间清空一片,只留下焦黑的土坑和四处蔓延的火焰!
惨叫声被爆炸的巨响彻底淹没。一团团血雾在火光中升腾,又被热浪蒸干。距离稍远的南幽士兵被气浪掀翻,耳鼻出血,茫然失措。几架正在被疯狂攀爬的云梯,被爆炸直接命中或波及,木质结构瞬间碎裂、燃烧,连同上面攀附的士兵一起,化作纷纷扬扬的火雨坠落!
仅仅一轮齐射,城下便如同被巨犁狠狠犁过,留下了数个触目惊心的血肉空白和燃烧的废墟。焦臭混合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被热风卷上城头,不少新兵脸色煞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然而,南幽军的攻势,只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打击,硬生生遏制了数息。
中军黑帐方向,似乎传来了某种无声的催促。
那匹黑色骏马上的乌图幽若,再次僵硬地抬起了令旗。
更后方,预备的第二波、第三波军阵,在军官歇斯底里的驱赶下(这些军官的眼神,也带着几分不自然的狂热与畏惧),踏着前方同伴铺就的、尚在燃烧和流淌鲜血的尸骸之路,再次发出了冲锋的咆哮!他们甚至推来了更多、更简陋的云梯和挡板,对城头落下的箭矢滚石,似乎有了更强的耐受力,冲锋的势头竟比第一波更为猛烈、更为疯狂!
“装填!快!第二轮流火弹准备!” 明月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看到城下那仿佛永无止境涌来的黑色浪潮,心也在不断下沉。流火弹威力虽大,但制造不易,存量有限,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而南幽军这种完全不计伤亡、仿佛人命只是消耗品的打法,才是最可怕的。
更让守军们心底发寒的是,在普通士兵的浪潮之后,一些行动略显迟缓、但身躯异常高大魁梧、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灰白色的身影,开始出现在冲锋的队伍郑
药人!
它们混在人群中,对头顶落下的箭矢几乎视若无睹,除非被射中眼窝等极少数的要害,否则箭矢钉在它们身上,如同射入坚韧的皮革,影响微乎其微。滚木礌石砸下,它们有时会被砸得一个趔趄,甚至骨折,但很快又会挣扎着站起,继续向前。沸油浇在它们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和焦臭味,它们却仿佛感觉不到痛苦,依旧沉默而固执地朝着城墙挪动。
“瞄准那些灰色的怪物!弩炮!用重弩!” 军官们的声音带着惊怒。
重型床弩被吱嘎嘎地绞紧,碗口粗的巨弩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射出,将一名药人狠狠钉在地上,但那药人依旧在挣扎,试图拔出巨弩。
战斗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拉锯阶段。
城头上,弓箭手的手臂已经因持续拉弓而颤抖麻木,滚木礌石的储备在飞速消耗,负责近战的刀斧手和长枪兵已经与攀上城头的南幽士兵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嚎、愤怒的吼舰绝望的咒骂……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演奏着一曲地狱的乐章。
不断有南幽士兵被砍翻、戳下城墙,也不断有守军被冷箭射症被爬上来的敌人乒。鲜血浸透了城头的砖石,汇成细流,顺着排水孔汩汩流下,将城墙染出道道暗红的痕迹。伤者被拖到后面,医官们在一片混乱中声嘶力竭地进行着简陋而痛苦的救治,断肢随处可见,哀鸣不绝于耳。
明月铠甲上已经溅满了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饶鲜血,他持剑的手稳如磐石,亲自带领亲卫队,哪里出现险情就扑向哪里。他的眼中布满血丝,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守住!必须守住!撑到援军到来!
城下的南幽军,依旧在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城墙。尸体层层叠叠,在城墙脚下堆积起来,后来者便踏着这越来越高的尸堆向上攀爬。火焰在燃烧,黑烟滚滚,血腥与焦臭弥漫地。乌图幽若依旧像一尊完美的雕塑,矗立在军阵前方,漠然“注视”着这场以她名义发动的、吞噬无数生命的血腥盛宴。
战争,在这一刻,褪去了一切伪装与修辞,只剩下最原始、最野蛮的杀戮与消耗。容城,如同一艘在血海怒涛中颠簸的孤舟,每一刻,都可能被下一个巨浪拍得粉碎。而城墙上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绝望的炼狱中,榨取着最后一丝勇气与气力,为了身后的家园,也为了那一线或许存在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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