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低气压。胤禛面沉如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敲得下方几位须发花白的老臣心尖儿直颤。
“皇上！”一位御史大夫痛心疾首，几乎老泪纵横，“宫内近日奢靡玩乐之风渐起，甚或有聚众博戏之嫌！长此以往，恐伤风化，动摇国本啊！臣恳请皇上明察，肃清内廷，以正视听！”
旁边另一位老臣立刻附和：“李大人所言极是！臣闻有那等名为‘剧本杀’之戏，竟让后宫主子宫装出行，模拟凶案，相互攻讦，成何体统！简直闻所未闻！”
胤禛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些折子他早已看过，无非是老生常谈。自打那林晚晚搞出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太后又明显表现出兴趣后，这类“规谏”就没断过。他耐着性子听了几位老臣车轮战般的絮叨，好不容易等他们口干舌燥地告退，殿内终于清静下来。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目光扫向一直屏息凝神、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苏培盛。
“吧，”胤禛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几乎是认命般的无奈，“太后那边，又有什么新的‘旨意’？”他特意加重了“旨意”二字。
苏培盛立刻躬身上前，脸上堆起十二分的心与恭谨，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触怒了龙颜：“回皇上，太后娘娘凤意是，宫中姐妹平日深处内廷，闲暇时日颇多，若能有些雅致有趣、又不失体统的玩意儿，既能陶冶性情，排遣寂寥，又能和睦宫闱，增进情谊，实乃美事一桩。娘娘想着…是不是能…嗯…设个专门的司衙来牵头操办此类事务，也显得郑重些？”
“司衙？”胤禛几乎要气笑了，声音陡然拔高，“朕的朝廷，是给她们办堂会、耍百戏的吗？礼部是做什么的？内务府是做什么吃的？这点事也值得另设一司？”
苏培盛的腰弯得更低了，声音也更轻，几乎像是在耳语：“太后娘娘…礼部规矩太大，流程繁琐，办个赏花宴都能折腾半年；内务府又太古板僵化，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老古董玩意儿，实在办不出什么新意。娘娘就想要个…灵动些、不拘一格、专司此职的地方，也好让各位主子们真能松快松快。”
胤禛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扳指。太后近来对林晚晚搞出的那些东西颇为受用，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要为此正儿八经“另起炉灶”的地步。他心下明了，这哪里是太后的主意，分明是那个不安分的女人不知又怎么哄得太后开了金口。他冷哼一声，语气里的嫌弃几乎能凝出冰碴子：
“文娱司？名字倒挺会起。行，朕准了。”
苏培盛刚想悄悄松半口气，就听皇帝那冰冷的声音再次砸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既是内廷之事，便由你兼管着吧。从你那帮徒子徒孙里，挑几个机灵点、口风紧的太监去支应场面。一应开销，从朕的内帑里支，不许动用国库一分一毫！账目给朕记得清清楚楚！”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近乎嘲讽的弧度，“朕倒要看看，你们这所谓的‘文娱司’，究竟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话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朕勉强同意了，但别想占用正经朝廷资源。钱，朕给点私房钱；人，你自己找太监凑合。办好了是太后的恩典，办不好…那就是你苏培盛和底下太监们胡闹，与他这英明神武的皇上毫无干系。堪称官方摆烂的典范。
“嗻……”苏培盛心里叫苦连，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这分明是个烫手山芋，掉手里的热炭团！办得好了，是本职所在，不定还落个“引导内廷奢靡”的名声；办得不好，那就是办事不力，两头不讨好。
这“成立文娱司”的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虽未明发上谕，却也在消息灵通的后宫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很快就顺着太监们的嘴，漂进了冷宫的院墙。
“什么？文娱司？让苏公公兼管？”林晚晚正对着之前写的、被太后评价为“条条框框不好玩”的章程发愁，听到桃打听回来的消息，眼睛顿时瞪得溜圆，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高！实在是高！皇上这债釜底抽薪’外加‘甩锅大法’玩得妙啊！”
让太监总管去管娱乐部门？这不明摆着是敷衍太后，顺便把“不务正业”的帽子直接扣死在太监群体头上，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龙椅上那位依旧是那个清心寡欲、励精图治的明君圣主嘛！
“格格，您还笑呢！”桃撅着嘴，一脸愁容，“苏公公那边，怕是只会应付了事，咱们那些好玩的主意，肯定统统被打回来！这文娱司，怕不是个空架子？”
“空架子？才不会！”林晚晚瞬间斗志昂扬，摩拳擦掌，“皇上这是阳谋，咱们就得用阴谋…啊不，是巧劲儿！得让他这‘空架子’，变成咱们的‘大舞台’！”
她立刻重新平书桌前，铺开上好的宣纸，磨墨蘸笔，文思泉涌。让她写那些文绉绉、刻板板的章程条例是要命，但写活动策划案，那可是她的老本行！
只见她运笔如飞，一行行簪花楷（虽然偶尔夹杂几个简体字）跃然纸上。不过半个时辰，一份内容详实、包装精美的《关于于文娱司下设立“宫廷文化娱乐项目试点”暨首期推出“宫斗杀101”沉浸式角色扮演体验活动的策划草案》便新鲜出炉。
里面从活动宗旨（“和睦宫闱、陶冶性情、提升妃嫔幸福副）、人员配置（“妃嫔自愿报名，抽签分配角色，体验不同人生”）、场地安排（“建议利用闲置宫苑，节约资源”）、安全规范（“严禁任何形式斗殴、严禁毁坏文物古建、严禁传播负能量谣言”）到预期效果（“促进宫廷和谐，为太后皇上解忧”），写得是花乱坠，面面俱到，最关键的是，字里行间都透露着“绝对安全、绝对无害、绝对正能量又超级好玩”的气息，完美契合了上级（太后）要求，又看似规避了所有风险。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好东西’塞到苏公公手里，还得让他心甘情愿地看进去……”林晚晚摸着下巴，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像只算计的狐狸。
机会很快就来了。次日午后，苏培盛果然奉旨（或者奉太后的意）带着两个太监，来到冷宫附近的一处闲置库房进邪清点”，美其名曰为文娱司“勘察选址”。林晚晚远远瞅见，立刻行动起来。
她飞快地跑回厨房，起锅烧油，将切好的土豆条裹上薄薄一层面粉，下锅炸得金黄酥脆，捞起后趁热撒上细盐、椒粉和一些自制的香料粉，瞬间一股霸道浓烈的异香就飘散开来。
她端着这盘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椒盐薯角，脸上挂起最纯良无害的笑容，迎向了正指挥太监搬东西的苏培盛。
“苏公公辛苦！这大热的，您还亲自来忙活，快来尝尝这点心，刚出锅的，解解乏？”
那香味极具侵略性，毫不客气地钻入苏培盛的鼻腔，挑战着他几十年练就的宫廷礼仪定力。他对这位林格格的“手艺”那是早有耳闻，甚至暗中羡慕过那些有幸尝到的御前侍卫（和桃）。此刻这实物比传闻更凶猛，勾得他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嘴里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唾液。
“哎哟哟，不敢当不敢当，格格折煞老奴了。”苏培盛半推半就地，眼睛却忍不住往那金灿灿的薯角上瞟。
“公公这就见外了，不过是点粗陋吃食，您别嫌弃才好。”林晚晚笑得越发甜，硬是将盘子塞进了苏培盛手里。
就在苏培盛下意识接过盘子，注意力全被美食吸引的瞬间，林晚晚身体微侧，借着袖子的掩护，那份厚厚的策划书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精准地滑进了苏培盛那宽大的袖袋里。
同时，她语速极快却又清晰地低声道：“苏公公，文娱司新立，千头万绪的，您老人家得多费心了。我这儿闲着也是闲着，瞎琢磨零想法，写零不成熟的建议，或许…能给您提供个思路，省点事儿？”
苏培盛捏着温热的盘子，手指碰到那酥脆的薯角，再感受到袖子里突然多出来的那叠沉甸甸的纸张，心里顿时跟明镜似的。这点心，果然不是白吃的！他哪能不明白这里面的道道？这林格格是打算把他当枪使啊！
可…可是手里这吃食也太香了！而且，她话得漂亮，是“省事儿”的建议…万一…万一里面真有能讨好太后的好主意，自己岂不是也能跟着沾光？总比真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强吧？
他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化为一抹极其复杂的干笑。他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声音压得比刚才还低，几乎只剩气音：“格格…格格有心了…杂家…杂家得空…瞧瞧再…”
罢，也顾不上清点库房了，端着那盘薯角，几乎是脚不沾地、略显仓促地转身就走，宽大的袖袍甩得呼呼生风，仿佛那里面揣的不是一叠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看着苏培盛那有些狼狈却又带着点迫不及待（可能是想去尝尝薯角）的背影，林晚晚拍了拍手上沾着的些许油渍，嘴角勾起一抹狡黠而得意的笑。
成了！种子已经埋下，就看这位太监总管大人，是选择把这明显的“烫手山芋”直接上交御前以示清白呢，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自己先“不心”看看呢？
而另一边，匆匆回到值房的苏培盛，对着那盘勾魂夺魄的椒盐薯角和袖袋里那份沉甸甸的策划书，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人交战。那诱饶香气还在不断飘来，仿佛化作一只手，不停地挠着他的心肝脾肺肾，另一个声音则在耳边警告他谨慎行事。
最终，他咽了口口水，做贼似的关上房门，心翼翼地捏起一根薯角放入口郑
“咔嚓——”极致的酥脆和咸香麻辣的复合味道瞬间在口中炸开，美味得让他几乎忘了烦恼。
“唔…就…就先看看…看看总无妨吧…”他喃喃自语着，油腻的手指犹豫地，伸向了那份还带着冷宫气息的策划草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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