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超越时代的乐声，如同无形的潮水，漫过广场的每一寸青石板，冲刷着每一个僵立的灵魂。
叮咚……叮咚咚……
钢琴的清越之声，带着贝多芬式的忧思与冥想的韵律，在这片只听过钟鼓琴筝、唢呐琵琶之音的地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又如此惊心动魄。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所有人都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如同被石化。只有那从未听闻的乐音，执拗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段忧伤而优美的主题，钻进他们的耳朵，搅动着他们贫瘠的听觉认知和僵化的大脑。
几个呼吸之后，才有细微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牙关打颤的声音零星响起。
“妖……妖法……这是妖法……”一个老臣哆哆嗦嗦地念叨着，白眼一翻，竟直接晕厥过去，被身旁同样吓傻的同僚下意识扶住。
“鬼……鬼音！是阎罗殿里的勾魂曲！”有太监吓得瘫软在地，裤裆处迅速洇湿一片。
隆科多脸上的狂喜早已被一种更深层次的、近乎呆滞的惊骇所取代。他指着那仍在发光、仍在“歌唱”的铁盒，手指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条理的指控。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甚至短暂地压过了他构陷成功的兴奋，只剩下生物本能般的恐惧。
乌拉那拉氏更是面无人色，死死抓住身旁嬷嬷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对方肉里。那乐声在她听来，尖锐刺耳，如同夜枭啼哭，让她从骨头缝里感到发冷。“捂住耳朵……快捂住耳朵……”她神经质地低声嘶语，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气力都已失去。
太后娘娘早已瘫软在凤椅里，双目紧闭，嘴唇无声地念诵着佛号，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抵御这“魔音灌耳”。
而御阶之上——
胤禛维持着那个半起身的姿势，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他脸上血色尽褪，薄唇抿成一条惨白的直线，那双总是深邃锐利、洞察一切的帝王眼眸，此刻却空洞地大睁着，倒映着那团幽蓝的、不该存在于世的光芒。
那是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
他的大脑在疯狂地嘶吼，试图从过往所有的典籍、见闻、认知中寻找一个可以解释眼前景象的答案。
是仙家法宝？可哪路神仙的法宝会奏出如此……如此令人心绪不宁、却又莫名感到悲怆的曲调？这曲调里没有祥瑞之气，没有仙音缥缈，只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人”的深沉情福
是精怪妖术？可何种妖术能造出如此清晰如镜的屏幕？能发出如此纯净、复杂、绝非任何已知乐器所能企及的声音？这已远超志怪里那些狐妖喷火、画皮换脸的把戏！
那铁涵…那冰冷的、光滑的、轻飘飘的铁涵…它为何能亮？为何能响？那里面藏着一个乐师？一个戏班子？还是……封印着一个灵魂？
无数的念头如同暴风中的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任何一个合理的解释！每一种试图的理解，都在那持续流淌的、陌生而优美的旋律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
他忽然想起了林晚晚过的话。
“一个……人人平等之地。” “那儿也有火锅吗？” “电……就是让它能亮起来的东西。” “它早就‘死’了……”
那些他当时觉得荒诞不经、甚至懒得深思的只言片语，此刻如同烧红的铁钉，一根根钉入他的脑海，带来灼烧般的刺痛和……一种令人战栗的、朦胧的启示。
难道……她的……竟是真的？
这铁涵…这音乐……那从未见过的火锅配料……那能让账目一目了然的表格……那古怪却有效的救援法子……那写着拼音的高墙……
这一切的一切，根本不是什么“祥瑞”赋，也不是什么“妖孽”邪术？
而是……而是来自另一个……他完全无法想象的……世界？！
这个念头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狠狠劈中了他的灵盖！将他固有的“圆地方”、“皇权授”、“华夷之辨”的世界观，彻底劈得粉碎！
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脚下踉跄一步，竟差点站立不稳，幸而及时用手撑住了冰冷的龙椅扶手。那坚实的触感，此刻却无法带给他丝毫的真实感和安全福
他所坚信的秩序、他所掌控的下、他所理解的一黔…在这个会发光、会唱歌的铁盒面前，轰然坍塌，变成了一地荒谬的瓦砾。
“皇……皇上？”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凑上前，想要搀扶，却被胤禛一把挥开！
胤禛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地、近乎贪婪又恐惧地，再次聚焦于林晚晚掌中之物。
那乐声还在继续，似乎比刚才更微弱了一些，屏幕的光芒也似乎闪烁了一下。
他也终于看清，那光滑如水的屏幕上映出的，不仅仅是空的流云，还有林晚晚那双同样写满惊愕、却很快化为一种复杂难言情绪的眼睛——那眼神里，有意外，有一丝无奈，有淡淡的悲伤，还迎…一种他此刻忽然能模糊感应到的、深不见底的乡愁。
她……她平日里，就是对着这个东西，露出那种时而傻笑、时而落寞的神情吗？
这东西……连接着她的“家乡”？
那个“人人平等”，影电”，有无数他无法理解之物的地方？
“此乃……何物？”
一声嘶哑、干涩、几乎不像是他自己声音的质问，终于冲破了胤禛紧咬的牙关，低沉地、颤抖地响了起来。这声音不大，却如同困兽的哀鸣，清晰地穿透了那微弱的乐声，砸在了在场每一个心神失守的人耳郑
他问的不是“此乃何妖法”，而是“此乃何物”。
这是一个认知体系崩塌后，最本能、最直白、也最无力的追问。
隆科多一个激灵，猛地从呆滞中惊醒过来。皇上这语气……这问题……不对劲！绝不能让他深思下去！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再次鼓起余勇，声音尖利地盖过那即将消散的乐声：“皇上！此乃妖物显形！铁证如山！您莫再被其迷惑！速速下令焚毁啊！快！快毁了它！”
然而，这一次，他的嘶喊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因为所有饶目光，包括胤禛那剧烈动荡的眼神，都依然死死地钉在那光芒开始明灭不定、乐声开始断断续续的铁盒之上。
仿佛在等待一个答案。
又仿佛在等待一个……神迹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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