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前，皇帝那句“佑大清”的定论，如同一声惊雷，彻底劈散了笼罩在紫禁城上空的“妖妃”疑云，也震慑了所有蠢蠢欲动的保守势力。一时间，前朝后宫风停浪止，再无人敢公开非议格物院与林晚晚。然而，这份由至高皇权强行缔造的“平静”，其背后是胤禛以一己之力扛下的巨大压力与审视。他需要一个证明，一个能向下人、也向他自己证明，他力排众议保下的这个“异数”，确实当得起“佑”二字的实绩。
这份压力，无形中也传导到了格物院。连锦瑟都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往日，她一边为姑娘不再受流言困扰而高兴，一边又有些惴惴不安：“姑娘，皇上在太庙前那么，是把大的担子压在您身上了，万一……”
林晚晚正伏案绘制着一幅复杂的几何图形，闻言头也没抬，笔尖流畅地勾勒着线条：“万一什么？万一我拿不出像样的东西，证明不了自己的价值，岂不是坐实了那些老顽固的话，还连累了皇上金口玉言？”她轻笑一声，放下炭笔，吹了吹纸上的碎屑，“放心吧，你家姑娘我，别的不敢，搞钱搞建设的点子，还是有几个的。”
她心里明镜似的。胤禛这次近乎赌博的力保，既是危机，也是她换取更大空间和信任的绝佳机会。她必须给出强有力的回应。
机会很快主动送上了门。几日后，胤禛在养心殿召见林晚晚。这是自冷战、流言风波以来，两融一次正式会面。
殿内炭火温暖，胤禛端坐于御案之后，神情是一贯的严肃，但看向她的目光中，少了几分之前的探究与冷意，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与……期待。
“朕在太庙前的话，你应该知道了。”胤禛开门见山，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
林晚晚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态度不卑不亢：“是，臣女感念皇上信重。”她刻意用了“臣女”和“信重”，而非妃嫔的称呼和恩宠之类的词。
胤禛对她的措辞不置可否，转而切入正题：“西北军报，准噶尔部蠢蠢欲动，边关军费吃紧，国库空虚，户部那几个老家伙，除了让朕加赋，就是劝朕节俭，哼，尽是些不痛不痒的老生常谈。”他手指敲了敲桌上的一份奏折，“你素来机变，格物之外，于这经济之道，可有良策？”
他没有迂回，直接抛出帘前最棘手的财政难题。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考校，也是给她展示价值的机会。
林晚晚心中早有腹稿，闻言并不惊讶，她抬起头，目光清亮：“加赋伤民，节俭缓不济急。皇上，臣女确有一法，或可解燃眉之急，名曰——‘国债’。”
“国债？”胤禛微微蹙眉，这个词汇对他而言十分陌生。
“正是。”林晚晚解释道，“简单来，就是朝廷以国家信誉为担保，向民间富商、百姓借款，约定好借款金额、利息和偿还期限，到期还本付息。相当于朝廷打欠条，向下人借钱以充国用。”
“向民间借贷？”胤禛眉头皱得更紧，“朝廷颜面何存？与民争利，岂是君王所为？”这观念对于此时的帝王而言，堪称离经叛道。
林晚晚早料到他会如此反应，不慌不忙地道：“皇上，此非与民争利，实为互利共赢。朝廷解了燃眉之急，可保边疆安稳，社稷无忧；而出借银钱的百姓，其资金闲置在家亦是闲置，借与朝廷，既能获利息，又支持了国事，岂非美事？这并非损及朝廷颜面，恰恰是彰显朝廷信誉、凝聚下民心的举措！”
她见胤禛沉吟不语，知道动了他几分，便趁热打铁：“至于具体运作，可由格物院与晋商联盟共同牵头担保。晋商掌握北方大量资金流通信道，由他们出面承销部分国债，可迅速筹集资金，也能增强民间信心。而格物院……可以拿出几项诸如新式织机、改良农具的‘专利授权’作为次级担保，或者承诺未来部分国债利息，可以用格物院出产的紧俏物资（如更清晰的玻璃、更好的金属制品）来支付，增加国债的吸引力。”
“专利授权？物资支付利息？”胤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迅速捕捉到了这其中关键，“你是，将格物院的成果，与这‘国债’捆绑？”
“不错。”林晚晚点头，“如此一来，购买国债，就不仅是支持朝廷，更是投资于格物院代表的未来新技术，其潜在收益，远高于那点固定利息。这对于那些有远见的商人而言，吸引力巨大。”
殿内陷入了沉默。胤禛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掌心的玉扳指，脑中飞快地权衡着。向民间借钱，确实有损朝上国的传统体面，但林晚晚描绘的“互利共赢”、“凝聚民心”、“投资未来”的图景，又极具诱惑力。尤其是将格物院与国债捆绑，这简直是一步妙棋，既解决粒保问题，又极大地提升了格物院的地位和影响力，与他将其视为“佑”的定位不谋而合！
风险与机遇并存。但他胤禛，何时怕过风险？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晚：“此法……细节如何？利息几何？期限多长？如何确保偿还？”
林晚晚心中一定，知道有戏了。她从容答道：“细节可召户部官员与晋商代表共同商议。臣女建议，首期发行额度不宜过大，利息可略高于民间钱庄存款，期限分一年、三年、五年不等。偿还来源，可指定未来几年的部分盐税、关税作为偿债基金，以示朝廷诚意。至于具体章程，臣女可草拟一份纲要……”
“不必了。”胤禛打断她，眼中终于露出一丝近乎激赏的光芒，“此事，就由你牵头，会同户部、内务府，与晋商洽谈，拟定详细章程，尽快呈报于朕！”
他没有让她仅仅提供想法，而是直接将主导权交给了她！这是何等的信任与魄力！
“臣女……领旨。”林晚晚压下心中的波澜，郑重应下。
走出养心殿时，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带着一丝暖意。林晚晚知道，她投出的这颗“国债”石子，必将在这古老的帝国湖面上，激起前所未有的涟漪。而她，这个曾被斥为“妖妃”、“异类”的存在，正以一种谁也无法预料的方式，开始真正触及这个庞大帝国最核心的命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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