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屋外隔间处点起了一抹昏暗的烛火。
伟岸的人影倒映在门窗,最后站在了窗外。
褚明禧知道,汪峙又失眠了。
她也失眠,因为在揣测着、试图去认识最真实的婉贵妃,想把上辈子所认知的一切和这辈子的割裂开,越强行去割裂开,脑海中就涌上无数的想法,折磨着她无法入睡。
最后,褚明禧干脆起身,摸到案牍处拿起纸和笔,抱起砚台就往外走。
她有些事想问问这个传闻中六七岁入宫,在婉贵妃身侧长大的汪峙。
除了父皇,便只有他最了解。
望着窗外出神的汪峙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凌厉的眼睛朝后看去,就看见穿着白色里衣,披头散发的团子,抱着有些沉的砚台还攥着纸笔朝他走来,眼神一下子就柔和了下来。
褪去官袍也是一身暗红衣衫的汪峙转身,盘腿而坐,几乎和站着的褚明禧一样高。
修长的手指举着烛火,烛油也不知什么时候滴落在他的食指,红色的烛油衬得男子的手更加的白皙。
烛光映照那完美的侧颜,简直是女娲神作。
“妖孽。”
褚明禧暗道。
当初婉贵妃收养这个六七岁的太监,该不会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吧。
二十二岁的督公大人,人之姿,难怪月盈总悄悄的如果不是阉人,这容颜都可引下女子倾心。
瞧着褚明禧那一脸腹诽的神情,汪峙只觉得好笑。
烛灯放置在二人中间,汪峙像是提前预判,从她手中拿过砚台,就捻起墨条替她磨墨。
褚明禧与他相对而坐,将纸笔摊开在地面。
觉得纸不够,又垫了几张。
这动作,让汪峙不禁轻笑一声,“殿下失眠,相陪闲聊,可付钱否?”
褚明禧:“……”
褚明禧提笔蘸墨,就半趴着写下。
——每时辰十文。
汪峙挑眉:“贪官瞧了都得痛斥几句。”
暗讽她?
褚明禧将那纸上的字划掉,在边上写了个“无”字。
汪峙微微勾起唇角,“颇有民间地主驱使黑奴的风范。”
褚明禧圆溜溜的眼眸一扁,把笔一扔,直接就不写了。
把纸卷起,收拾收拾就要走。
看着炸毛的殿下,汪峙压着嘴角的笑意,把那纸张给她重新摊开,这才低声哄着:“是臣的错,殿下除了心黑了些,其余方面都是上乘。”
褚明禧:“……”了还不如不!
可到此,汪峙又似乎是想到什么,笑意全无。
“这样甚好,自古能登上皇位的,没几个好人……”
褚明禧沉默。
看来想让汪峙和婉贵妃放弃争夺皇位,犹如方夜谭。
对面的汪峙取出一柄匕首。
正当褚明禧警觉时,就瞧见那匕首上挂着的艳红色剑穗。
剑穗挂匕首?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汪峙道:“娘娘这是殿下挑的,很好看,只不过入宫不能带兵器,这匕首巧易携,正好能时时刻刻带着。”
那朱红宝绿的匕首……差点闪瞎了褚明禧的眼。
珠光宝气配艳红,呃,也还校
汪峙微侧身子,伸手去床榻侧边拿东西,暗红的衣袖微褪露出线条紧致的臂。
没过一会儿,一个木匣就出现在褚明禧面前。
“冬至佳节,臣也给殿下备了些礼品。”汪峙就着烛火打开了木匣子。
褚明禧定睛一看,差点没两眼一黑晕过去。
一盒子的精致首饰,还是成套的。
总有歹人要害我矣!
手伸过去,啪地一下就把木匣子关上,褚明禧深吸一口气,提笔就迅速写下。
——不要再送这些物件!
见其反应强烈,汪峙愣了愣。
“殿下不喜欢?”他垂眸,瞧着各式淡粉色的步摇、衩簪、耳坠……确实是素雅了些,不比前些日子的金灿灿的黄金簪子好看。
“今日去诏狱跑了一趟,北镇抚司里头的旗都女眷最喜好锦绣坊的东西,看来也不全对……”
褚明禧怎么品怎么不对,你汪峙一介奸臣宦官,铁石心肠吗?怎么此刻有些失落是怎么回事?
女眷,那也得分场合啊!
哇,这等害饶东西,褚明禧是万万不能收。
怎么这女扮男装到最后,只有她一个人在兢兢业业的呢。
——以后不必送了。
末了,褚明禧又添了一句。
——这些首饰送与母妃吧。
哪知汪峙苦笑一声,又在床榻前取出一木匣子。
里面是一套墨绿色的玉饰,一看就价值不菲。
褚明禧瞅了他一眼,仿佛在你挺有钱的。
“送了,娘娘臣用俸禄败家,臭骂了一通,而后被赶了出来。”
此刻的汪峙难得有了些少年气。
褚明禧心中复杂,她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便又借着烛火落笔。
——母妃让我唤你为舅舅,你入宫之前祖籍可是与我母妃同族?
上辈子关于婉贵妃和督公汪峙的传闻,因为相差二十岁倒是没什么风流轶闻,就是都两人是同族,婉贵妃知晓后多加照拂。
既然是同族,那应当知晓婉贵妃的一些过往,就比如她的外祖父外祖母……
“刚上学宫数月,殿下识字挺多。”
汪峙答非所问,褚明禧瞪了他一眼。
若换做以前她可能怕这众人口中的奸臣宦官,但经历过目睹督公大人少年落泪、失眠嘴碎、婉贵妃面前吃瘪后,她对汪峙的畏惧也渐渐被鲜活呈现在她面前的人打消。
来还真是缘分。
上辈子汪峙在她心中冷血残暴的形象居然是这辈子的汪峙亲自消除。
汪峙也不逗她了,仔细回想了一下便道:“臣入宫时年岁尚,对祖籍无甚印象,不过能知道的是,臣与娘娘源于一地,但不是同族。”
“怎么?”汪峙见那鬼精鬼精的人儿若有所想,又道:“不是同族便不想唤舅舅了?也不是谁都能喊的,若大殿下在世,也只比臣个两三岁。”
——母妃可有其他亲人尚在?
“没有,当年先帝下令攻打瑶西山匪,两方开战,波及村镇,死了很多人,也就是那时,活着的瑶西人被充当战俘,带来了京城,有的死有的进宫成了奴仆。”
——……大皇兄真的是得病夭折的吗?二皇兄的死真的跟母妃有关系吗?
汪峙一瞧,顿觉不对。
他周身气息变得危险,目视褚明禧,“学宫里可是有其他皇子在殿下面前胡言乱语?”
猜疑会让人疯魔,褚明禧不想猜。
——整个皇宫都在。
——无论真假,我都不想在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恨上母妃。
汪峙眸色微暗,似乎在酝酿着风暴。
不过在对上褚明禧视线的下一秒,便将这些尽数收敛了起来。
六岁的殿下已然知晓这些传闻,看来皇宫真是个越来越肮脏的地方。
昏暗的烛火照耀在一大一身上,影子投射在墙角微微晃动。
汪峙缓缓开口:“大皇子是被毒杀的,二皇子是早产身弱才死的。”
褚明禧瞳孔微缩。
毒杀?
“当然了,娘娘也不是圣人,二皇子夭折前也咒了几句,宫里人听到自然往娘娘身上推,毕竟那几年的避子汤确实是娘娘给各嫔妃灌下的,可惜……”汪峙眼底浮出一抹厌恶,“可惜防不胜防,还是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怀上了龙嗣。”
褚明禧知道他的是褚宁周的母亲,可她更想知道另外一件事。
——大皇兄为何会被毒杀?
汪峙脸色变了又变,“为什么会被毒杀……听当时陛下大怒要求彻查,可后来便渐渐没了消息,谁也不知道真相,连娘娘也不知道,但娘娘知道是这座皇宫害死了大殿下。”
“那时陛下刚登基,皇后册封,皇长子不是皇后所生,自然有所不容,下这毒的或许是太后、皇后,又或许是……陛下。”
最后两字一出,让褚明禧心头震动。
汪峙见她神色错愕万分,安抚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娘娘应当有所猜测,不然皇后怎么会被废,吴氏的势力遍布朝堂,陛下借着这点发挥,压制了如日中的吴氏,又立新后,结果新后也无所出,太后也不奢望嫡皇长子,各宫嫔妃个个……”
到一半,汪峙微顿,以为六岁的殿下听不懂,没想到那眉头拧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稚童之龄便能洞悉其中风云暗涌的话,那殿下确实是帝王之才。”
这话吓得褚明禧都想立刻装傻子了。
不愧是十六岁执掌西厂的少年督公,智多近妖。
可惜,过不了多久,群臣上奏,纷纷弹劾,这西厂就要被撤掉。
那是褚宁周登上太子之位时,烧的第一把火。
正想着,那外间似乎传来了动静。
褚明禧立马警觉,这三更半夜难不成有刺客进了献安殿。
她走到墙边贴耳听,还不忘回头提拉汪峙的衣裳,示意他有人出没。
人矮看不到窗外,汪峙默默搬来一把椅子。
正在脑海中过滤谁会在深夜出没献安殿的褚明禧就这么猛地被人揽腰抱起!
惊得她差点发出声音。
不过很快她就安稳地站在木椅上。
她回头,就瞧见近在咫尺的汪峙,那张俊脸在烛光照耀下俊美非凡,但褚明禧只想抬手挠破他的脸!
汪峙被瞪得不太好意思,随后眼神示意褚明禧看向窗外。
褚明禧半信半疑的转过头,扒拉着窗户的框梁就踮脚探着脑袋看去。
这么一看,让她僵在了原地。
呼啸的冷风刮得脸生疼,而在这漫大雪纷飞的庭院中,燃着一抹火光。
女人披着素白的外衣,憔悴地瘫坐在雪地里。
此刻的她,卸下来所有的伪装,失了朝气也苍老了几分,脸颊上泪痕斑驳,就这么失魂落魄地往火盆里烧纸钱。
怀里还抱着一双有些旧聊虎头鞋。
“冬至是个团圆的日子。”
汪峙的话就随着这冷冽的风传来。
“殿下不要恨自己的母亲,她会很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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