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安殿内。
那张褚明禧六岁起便独自歇息的床榻上,此时正躺着另外一个少女。
太医院的李医师正在为少女施针。
婉贵妃焦急地问:“李太医,这孩子状况如何?”
金銮殿那边的宴会也不顾了,婉贵妃早早就和孩子们走回献安殿。
针灸后,见那未来安王妃渐渐恢复平稳的呼吸,李太医也松了口气。
“心弱之人最忌讳大喜大悲,好在救治及时,现下命是保住了,不过……”李太医看向那屋内站着神情担忧凝重的安王,最终还是叹气道:“不过这姑娘生心脉受损,后又受苦受劳,且忧思过重,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了,往后怕是……”
婉贵妃见他支支吾吾的,着急地追问:“怕是什么,你倒是直啊。”
李太医错过安王那深邃幽暗的目光,低声道:“……怕是没几年可活。”
此话一出,那床榻旁守着的曹竹饶是早有预料,可再听到还是止不住低低哭泣。
婉贵妃身躯摇晃,月盈搀扶着她,好歹也相识了三年见这孩子三年苦等,心里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她、本宫原以为她只是身子体弱,这孩子大好的年华,怎就……”
烛火的照映下,褚明禧松开紧攥着手,她低哑的声音传来。
“色已晚,月盈姑姑,你先带母妃回去歇息吧。”
婉贵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寝屋内很安静,安静到曹竹那细微克制的哭声都能清楚地听到。
褚明禧问向李太医:“她的病症,若让下医术之最的百药谷神医来治,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李太医思捋后道:“安王所的百药谷或许是有法子能多延续几年寿命,可根本难除,若想像常人般寿终正寝……难如登。”
“没用的,姐行商这些年,早就寻遍了下名医。”曹竹站起来,哽咽地开口,“那些人都着和太医相同的话,没有人能治先心弱之症。”
褚明禧望着那床榻上脸色苍白的少女,想起那年她追上来送字画,却咳血虚弱的模样。
摆了摆手,让李太医也退下。
褚明禧走近几步,影子覆盖着那床榻上沉睡昏迷的少女。
微微俯身,替她掖了掖被褥。
“那药瓶的药,是她自己倒掉的,对么?”
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若重视这急救之药,又怎会在如此紧急时刻就没了。
当时观曹竹的慌乱无措不似作假,那也只剩下一个可能。
安王的话,让曹竹瞬间紧张起来,却也不得不承认安王观察之敏锐,安王能猜到的,她在之后自然也有所猜测。
曹竹跪下,带着恳求:“殿下,姐本意是好的,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她将衣袖攥到褶皱,目视着那拿命当筹码的主子,心下也难受万分:“奴婢也想让姐活着,开开心心地活着,可姐这辈子都没怎么开怀过,直到遇见……”
后半句曹竹却不敢出口,她看向安王,未尽之意也已然清晰明了。
“怪罪?怪罪什么?怪罪她如此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么……她竟早就料到皇帝会赐下侧妃……”褚明禧垂下眼帘。三年未见,她有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几次三番帮助她的人,她这个人,心太冷也太了,装不下也回应不了。
各取所需,是最好的关系也是最好的结果。
“京城里都知道殿下带来了位女子,那些人都、都殿下不要姐了,要娶侧妃纳妾……”曹竹起这个就来气。
什么王爷?男人都一个样!
“纳妾?”褚明禧的眼眸微微偏过,带着疑惑,“谁传的要纳妾,那位柳姑娘是百药谷弟子,擅治内伤,带回京城是为了你家主子的病症。”
曹竹气着气着,愣住了。
她连忙擦拭掉眼角的泪水,都顾不上什么尊称,忙问道:“真、真的?”
瞧曹竹这反应,对那些风言风语,褚明禧心里大概也有数了,“嗯。”
短短一日,这京城的达官贵人竟都知道,什么时候这京城消息这般灵通。
曹竹心下替自家姐庆幸,心里收回刚才的暗骂之言。
褚明禧嘱咐太监带着曹竹先去太医院去取药,自己则守在屋内。
这献安殿的寝屋从封王后有了安王府便也闲置了下来,却依旧整洁如初。
圆月高高挂起。
窗外风雪呼啸,细弱的冷风透过缝隙吹入,烛火微微摇曳。
褚明禧伸手将那床帘解下挡风。
而在那微微摆动的影子下,宋奴颜悠悠转醒。
模糊的人影渐渐清晰,看清少年时,她紧绷的心弦松了下来,莫名地觉得安稳。
苍白干涸的唇瓣微启,她的声音哑得不像话。
“殿下……”
褚明禧身躯一僵,手里那鎏金的罗帐滑落垂地,须臾,她假装什么都不知情般地着:“醒了,曹竹去取药汤了。”
少女手臂撑着床榻艰难地要坐起,褚明禧要去搀扶,手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
宋奴颜靠坐于床榻,眼角余光瞥见那收回的手,心中满是落寞和自嘲。
两人相顾无言了许久。
“殿下,这是哪……”
“我自居住的寝屋。”
“嗯。”
气氛又静默了起来,褚明禧顿了顿,道:“往后你常用的那些药方,让曹竹多抄一份送来安王府吧,我叫人多备些。”
靠坐在床榻上,鼻尖掠过的是四周的冷冽清香,宋奴颜冰凉的右手藏在暖和的被褥下,指尖微微蜷曲。
她启唇,却是着另外的话:“殿下不想回答吗?”
少女抬起苍白的脸颊,脆弱地仿佛易碎的白玉瓶。
褚明禧知道躲避不掉,便与其对视,道:“你想要安王妃之位,可这点权势不值得你拿命去争,这个位置,不值得……”
“值得……”宋奴颜眼眶微红,郑重万分地:“值得。”
她眼里的偏执却是褚明禧所看不懂的。
眼前之人在那些查到的信息中都是个城府极深百般算计的心思恶毒满腔野心者,可却又出钱出资慷慨救国,就图一个安王妃之位?
极致的矛盾出现一个饶身上,哪怕明知被欺骗被利用,褚明禧也无法狠下心来,无法像上阵杀敌般的手起刀落。
自始至终,两人也不过是利益使然。
唯一变的不过就是知道对方伪装之下的那个真实的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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