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终于轮到黄锦侍值。他垂手立在紫檀道台旁,低眉顺眼,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一尊泥塑。嘉靖帝刚刚结束晨课,双目微阖,盘坐于蒲团之上,似乎还沉浸在玄妙的道境之中,又似在养神。
时间一点点流逝,黄锦的掌心微微沁汗,在心里面默算着时辰。快了,该是圣上览阅奏疏的时候了。
机会稍纵即逝啊~要把握好,是个技术活!
黄锦立刻上前,动作轻巧地整理起今日内阁呈上的卷宗。他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道台上闭目的嘉靖皇帝, 看似随意地将陆炳的密报和严邵庆整理的那份触目惊心的账册摘要,放在了最上面。
但他没有立刻呈上。
就在他俯身欲将卷宗放上御案时,“不心”手一滑。
“啪嗒”几声轻响。
最上面那几页,恰好是记录着巨额亏空和贪腐手法的关键摘要,散落在地,不偏不倚,正铺在嘉靖帝目光所及的道台边缘。
“嗯?”嘉靖的鼻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嘉靖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掺杂了一丝被打断的愠怒。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黄锦扑通一声跪倒,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自责,动作却慢得恰到好处。 口中还自责道:“奴婢该死!手脚笨拙,惊扰圣上清修了!这些腌臜账目...唉,真是污了圣上的眼,秽了圣上的清净之地啊...”
黄锦心里一紧,他在赌,赌的就是圣上对“钱粮”那近乎本能的、比道心更敏锐的直觉!
嘉靖的目光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随意地扫向散落在地的纸张。起初是漫不经心的一瞥,随即,他淡漠的瞳孔猛地一缩!
“一百八十万两?三年?”
嘉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一把抓过黄锦手中的卷宗,急速翻阅。越看,脸色越青,呼吸越重。
“金砖变土坯?沉船?楠木充杂木?失火?十万两买三千两的货?...好!好得很啊!”
嘉靖皇帝怒了,话中此刻都带着杀意:
“朕默许你们些惯例,图个省心!你们倒好,当朕是瞎的?是死的!把朕的内帑,当成了你们予取予求的私库!”
一条条冰冷的数字,一个个熟悉或不熟悉的内官名字,一笔笔触目惊心的差额呈现在这密报上。
嘉靖一想起,国库空荡荡的穷酸、炼丹炉前,还要为几两朱砂精打细算、还有这煌煌宫阙下被蛀空的根基...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焚尽理智的滔怒火!
嘉靖猛地转向黄锦:“黄锦!你!这些东西,是不是真的?一字一句的给朕解释清楚了!”
“皇爷息怒!皇爷息怒啊!”
黄锦以头抢地,“砰”的一声,要做大太监,就要对自己要狠。黄锦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骇与痛心疾首:
“奴婢…奴婢也是刚看到这些,惊骇莫名!严大人查纵火案时,顺藤摸瓜整理出这几年宫中的这些账目疑点,托冯保转呈奴婢。奴婢不敢怠慢,又请陆指挥使核实...”
他抬起布满冷汗的脸,眼中是真切的惶恐与愤怒交织:
“奴婢万万没想到…没想到竟牵连如此之广,数目如此…骇人听闻!仅仅三年时间,内廷中人就贪腐了一百八十万两。奴婢御下无方,罪该万死!”
黄锦继续火上添油:“若按此推算,那些腌臜老货,数十年下来,贪墨的岂非是...数千万两之巨?奴婢...奴婢真是万死难赎其罪啊!”
要不黄锦是语言艺术大家,上百万两的案子都嫌弃不够大,瞬间就把账目拉扯到进宫数十年,高达几千万两了规格了,直接给你翻十倍。
“砰——!!!”
嘉靖猛地将陆炳的密报奏疏砸在御案上!震得笔架乱颤,朱砂飞溅。嘉靖气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张常年因修道而显得及其淡漠的脸上,此刻也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涨红!
“欺了!!!”
终于,嘉靖对前朝老太监积攒多年的怒意在这一声怒吼中爆发出来,声音响彻玉熙。
“钱!”
“朕的钱!!”
“那都是朕的钱!!!”
“朕的内帑!竟然被这群腌臜奴才从手缝里漏走了千万两......”
“叫严邵庆来!叫陆炳来!!”
嘉靖的咆哮声在暖阁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立刻!马上!!”
黄锦五体投地,以额触地,声音带着忠愤填膺的哽咽:“奴婢遵旨!奴婢万死!未能早察慈蠹虫,致使圣上蒙尘,国库、内帑受损至此!”
他一边磕头,一边用眼神示意旁边吓傻的太监快去传旨。
那太监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传旨。
严邵庆和陆炳几乎是前后脚被传唤,马不停蹄的赶到玉熙宫。
嘉靖面沉似水,端坐道台,那股无形的帝王威压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黄锦垂手肃立一旁,收视反听,凝志于内,将自己修炼成一块石头,连衣袍的褶皱都不敢稍动。
“臣,陆炳。”
“臣,严邵庆。”
“叩见陛下!”两人一丝不苟地行礼,额头触及冰凉的金砖。
陆炳沉稳如常,严邵庆却在心里面诽谤嘉靖老道。
嘉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严邵庆身上,那眼神有审视,更有一丝被触怒的冷酷:
“严邵庆!你查纵火案,查得很好!也查出了个惊大窟窿!朕现在命你,协同陆炳,黄锦。
彻查内廷十二监、八局、四司所有账目!所有关联热!给朕查个水落石出!朕倒要看看,这内廷之中,埋着多少金山银山是朕不知道的!”
“臣遵旨!”
“臣遵旨!”
“奴婢遵旨!”
严邵庆、陆炳、黄锦三道声音,齐刷刷应诺,心头俱是一凛。
严邵庆这还是第一次这么直面嘉靖的怒火,那平日里修道者的空渺眼神此刻简直就是冷的发凉。
“伴君如伴虎啊~你们谁啊?这么惹他干嘛?”
严邵庆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我们这位道君皇帝,对钱的敏感度和占有欲,绝对和他对“道”的虔诚是同一个量级的!
领了这道催命符般的圣旨,三人退出玉熙宫。黄锦擦了擦额角的冷汗,看向陆炳:“陆都督,此事干系重大,需雷霆手段,您看从何处着手?”
陆炳没有立刻回答黄锦,反而目光却饶有兴致地落在了严邵庆身上,这位锦衣卫指挥使的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严虞衡,”
陆炳的声音带着点玩味,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这内廷的烂账窟窿是你捅开的篓子…哦不,是你慧眼如炬发现的。依你看,这盘根错节、积弊多年的烂账,该怎么个查法,才能又快、又狠、又准,把那些蛀虫的老底儿连根拔起,翻个底朝?”
陆炳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严邵庆。这么问,显然是想考校一下这个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跃的少年,肚子里又装有什么坏水。
严邵庆定了定神,脑子里飞速运转,没办法呀!拱火拱的,现在也把自己给玩进去了!
前世积累的审计、刑侦知识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在脑中啮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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