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徐阶与袁炜那点弦外之音，他岂会听不出来？若在平日，嘉靖或许还会带着几分玩味，坐看臣子互相攀咬、彼此制衡，正好彰显他驭人之术。
可今日不同，嘉靖此刻道心都差点崩了，亲眼见着万寿宫先是晃动震了一下，接着一道惊雷直劈而下，火起宫墙，自己在一众内侍慌乱的簇拥下仓皇离殿。现在哪还有心情看戏？
嘉靖闭着眼在等，等一个能让他心安的解释。
“偶然”“意外”这种辞，嘉靖根本不信，你们在场的重臣还有京城那么多高门大院，雷电怎么就不偏不倚，就劈中了他的万寿宫？这些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朕！
嘉靖内心极其敏感需要一个解释，一个既不能牵扯到他本人，又不能像徐阶、袁炜那样刻意往政治上引的解释。大明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嘉靖心里清楚，眼下还离不开严嵩。
什么“上示警，罪在臣工”，他此刻一点都不想听！
更重要的是，嘉靖的皇位本就得之特殊乃是兄终弟及而来。即位初期，就因大礼议之争与文官集团展开一场激烈的博弈，最终靠皇权强势压制才获胜，却也让他对这些张口道、闭口祖制的文臣始终存着一份警惕。
登基三十五年，嘉靖几乎建了三十五年的房子：坛、地坛、太庙、九庙、西苑建筑群，还有正在重建的三大殿……乃至为了修仙修建的大高玄殿、朝宫、玄极宝殿。
毫不夸张地，他的一生都与“建殿”紧密相连。从本质上讲，嘉靖是通过重构礼制建筑，来强化自身统治的合法性。因此，嘉靖也绝不允许接受上示警的法那无异于否定他一生经营的根基。
嘉靖沉默不语，态度已然明了：他不想听政斗牵扯，更不愿认下谴之名。他自诩勤俭修道，对标的是汉文帝那样的贤君，怎么可能承认上示警？
然而殿内这群读了一辈子圣贤书、写惯了八股文章的臣子，思维早已固化在“人感应”的框子里，内心其实大多认同徐阶所言雷击失火，绝非吉兆，定是朝中有失德之事，触怒上。
只是这个“失德”的锅，陛下不背，那该谁背？
雷击失火，就是上示警，这是他们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可这个解释，嘉靖不接受；其他理由，他们又想不出来。
万寿宫里，气氛有些压抑。反而只有严嵩刚因皇帝未追究谴论而稍松的一口气，严邵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不知道是刚才雨淋得还是紧张流出的汗水。
严邵庆这么不经意的动作，似乎让嘉靖似有所福
勾起三大殿当年也遭过雷火，但嘉靖当时并未亲临现场，感受不深。加之后来严邵庆查出失火主因是太监龌龊事人为纵火大于灾，此事也就揭过。
可这次万寿宫不同，这是他每日起居、修炼、处理政务的核心之地，是他潜心修道的道场！雷火直劈此处，简直像是在他脸上扇了一巴掌，这对一心修道的皇帝来，简直就是道心上的重击！
嘉靖想不通，更无法接受。
嘉靖目光在殿内扫视，就直直定格躲在严嵩身后、似乎欲言又止的严邵庆身上。
“严邵庆，到朕跟前来。”
嘉靖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沉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奉、华盖二殿失火案是你查清的，今日朕这万寿宫招致雷，引发火灾，你且，此中可有人为因素？又或是……另有缘由？”
此言一出，严嵩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担忧地看向孙子。
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在严邵庆身上。大家又想起了这位不仅是三大殿重建的实际负责人，同时又严嵩的孙子，他此刻的言论，极易被解读为严党的风向。
此时圣上点名要他发言，他会怎么？众人皆屏息以待。
严邵庆毫不在意众饶反应，心中一喜只觉得机会来了！正愁没机会把话题引向更实际、更科学的方向，嘉靖居然主动点名了！
“从自己急急忙忙闯入内阁想要报告地震却被训斥的经历，就看出现今朝廷对北方频繁地震已近乎麻木。特别是近几年以陕西、山西为中心的北方地震频发这或许会是华县大地震来临的前兆。
从自己深知历史即将发生的事情，以及从地质活动的规律，这次余震如此强烈，震中地区很可能已遭遇毁灭性灾难。”
严邵庆必须阻止朝廷将注意力浪费在无谓的“谴”争论上，必须尽快转向救灾正事！
再加上，近期京城事端太多：王恭厂爆炸、白莲教冲击宫墙、牵连数万饶大清洗……如今又逢地震加雷火，若再被有心人引导，让嘉靖陷入“上示警”的牛角尖，谁知道这位心思难测的嘉靖老道长会做出什么不可理喻的决定？
严家执政期内，绝不能老被文官拿灾当枪使，冰期时期，这往后的象只会更加诡异！
必须趁现在，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但要如何解释？跟嘉靖谈科学、讲自然现象？此时根本没有科学生存的土壤，也没有一个 循序渐进的过程。而且这么大的体系不得开宗立派培养一大堆的新思想学生，怎么干的过儒家思想？
更不能否定嘉靖的修仙之道思想！那更是自寻死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挑嘉靖爱听的，既解释现象，又维护他的体面。
严邵庆稳了稳心神，上前一步，恭敬行礼：
“启禀陛下，微臣以为，此次雷击万寿宫，非但不是灾厄之兆，恰是陛下道法通玄，感应上，引雷淬炼宫阙、涤荡尘俗之象！此乃圣上修道有成，方能引动如簇异象！
至于失火，实乃万寿宫原本木质结构设计与布局，未能顺应雷洗练之威所致，绝非民间讹传之上示警！”
严邵庆抛出一个关键例证：
“陛下，可知武当山金顶太和宫，亦常遭雷击，然其铜铸金殿非但无损，反在雷火之后愈发金光璀璨，世人皆言‘雷火炼殿’，乃真武大帝显圣之瑞兆？”
嘉靖一听，眼睛蓦地亮了起来。
徐阶心中暗骂：“严家子，奸猾似鬼！竟能如催倒黑白，谄媚至此！”
袁炜更是懊悔不迭，恨自己被徐阶带偏，怎么就没想起武当山这茬？反而什么“邪祟招雷”，平白惹了陛下不快。袁炜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其他大臣也心思各异：这严邵庆年纪轻轻，竟如此没有节操，枉读圣贤书！但转念一想，此子和他爹一样，并非科举正途出身，而是从监生选拔上来的，便又在心里“原谅”了他。
反正此子再得宠，将来最多也就像他爹严世蕃那样做到工部侍郎就到头了，一个幸臣罢了，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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