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顶着压力，出列奏道。
“臣，周延，有本奏！”
“准奏。”
“陛下！臣执掌风宪，闻两淮急报皆是弹劾左副都御史鄢懋卿！懋卿奉旨巡盐，本为整顿盐课，充盈国库。然其至两淮，不行仁政，反施暴虐！苛敛无度，税赋叠征，以至于盐商破产，灶户无食，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近日更激起数万盐丁围堵淮安府城，酿成民变！此其一”
“其二，鄢懋卿为掩盖罪行，竟擅杀代巡狩的巡按御史林润！此乃无视国法，践踏纲纪！”
“其三，因其暴政，漕运受阻，盐路不通，致使京师物价飞涨，民怨沸腾！”
周延弹劾完，身后的御史立刻接口，进行补充。
“陛下！周总宪所言，句句属实！鄢懋卿此行，非为国敛财，实乃杀鸡取卵，自毁长城！若漕运因此长期受阻，京师百万军民何以为继？九边重镇粮饷如何保障？此乃动摇国本之祸啊！”
“臣等附议！请陛下立斩鄢懋卿，以谢下！”
周延带来的八名御史齐声高呼，声势不。
面对都察院御史们的雷霆般弹劾，严党一系岂能坐视。
刑部尚书何鳌率先出列反驳，刑部主管刑名，林润是被杀，还是畏罪自杀那还不是刑部的算。
“陛下，臣刑部尚书何鳌，有本奏。”
“讲”
“陛下！周总宪所言，多是听闻，未必是实！据两淮按察使司初步查报，巡按御史林润并非被擅杀，而是与当地盐商往来过密，有受贿之嫌！其死因乃是罪证确凿，畏罪自尽！”
“至于所谓民变，更是夸大其词！不过是一些刁民盐枭，受不法盐商煽动，聚众抗法，冲击官府！鄢懋卿身为钦差，调兵弹压，乃是维护朝廷法度，何错之有？
依臣之见，此事当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派员会同核查，查明真相之前，岂能轻易给钦差定罪？”
周延脸色一沉，正要反驳。
而礼部尚书吴山素来刚正，闻言立刻出班。
“陛下！何尚书此言差矣！钦差者，代子巡狩，乃朝廷颜面，陛下耳目！《礼记》云：君民者，子以爱之，则民亲之。
鄢懋卿其职责非止于敛财，更在于宣教化、抚黎民、彰圣德！
鄢懋卿所为，非但不能宣扬陛下仁德，反而激生民变，使朝廷蒙羞，使陛下圣誉受损！有失子颜面！”
“即便林润有罪，也当押解回京，由三法司会审，岂能由鄢懋卿逼死巡按御史？此乃坏法！此风断不可长！臣附议周总宪，请陛下即刻将鄢懋卿锁拿回京，彻查严办！”
何鳌主管刑部，那吴山就从礼法与民心的角度出发，不跟你讲什么司法程序证据。直指鄢懋卿行为对皇权合法性的损害，一时间又压过了何鳌的司法之争。
眼见吴山占据道德高地，吏部尚书吴鹏不能再坐视。轻咳一声，也出列，必须将话题从道德拉回到政绩上。
“陛下！臣有不同见解。两淮盐政之弊，沉疴已久，积重难返！历任盐政皆束手无策，方有今日之困局。
鄢懋卿临危受命，行霹雳手段，若非如此，何以在短期内追回巨额亏空，充盈国库？”
“据臣所知，鄢懋卿此行，所筹盐税远超历年，此乃不世之功！至于些许骚动，乃改革必经之阵痛。若因瑕而掩大瑜，因浮言而罪干臣，岂不令下勇于任事之臣寒心？
日后谁还敢为陛下分忧，为国效力？鄢懋卿巡盐，虽有争议，然其成效，不可抹杀。”
听到这里，通政司使季登云，大理寺张舜臣，太仆寺……的堂官，还有严邵庆都听得心脏砰砰跳。哎呦妈耶，吴官！你好猛，你这话都要威胁陛下了！
嘉靖听到吴鹏这么，脸确实都黑了，但是并未出声打断，只是把吴鹏又默默地记在心中的本本。
礼部尚书吴山见势岂会退缩，好不容易等到的千载难逢的时机，今日必须要咬死严党。
兵法有云：取乎其上，得其中；取乎其中，得乎其下；取乎其下，则无所得矣。
吴山决定图穷匕见，剑指严嵩！取其上，得其郑看你们保大，还是保。
“陛下！鄢懋卿之过，自有公论。然则，当初陛下决议巡盐人选时，乃是严阁老于御前力荐，言鄢懋卿通晓盐事，勇于任事，乃不二人选。陛下信任老臣，方有此委任。”
“《论语》有云：荐贤贤于贤。举荐贤才者，其功大于贤才本身。反之若所荐非人，致使国家蒙受损失，黎民遭受苦难，那么这位举荐之人是否也应扪心自问，承担一份应有的责任？”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但是众人心中只觉过瘾，好刺激，杀疯了吧！
吴山这已不再是弹劾鄢懋卿，而是直接将火烧向了首辅严嵩！
“臣等附议！”
周延及其身后的御史们气势大涨，纷纷出声附和，矛头直指严嵩！
通政司使季登云、大理寺卿张舜臣皆将目光投向严阁老，今日这瓜，可真是一个比一个精彩，竟是直接撕破脸弹劾起严嵩来了！
按照惯例，此时严嵩就应该出列跪地，涕泪交加地自辩了。
果不其然，就在严世蕃眉头倒竖，准备亲自下场厮杀之时，一直沉默的严嵩忽然动了。颤巍巍地推开严邵庆的搀扶，朝着御座的方向，郑重地跪伏下去。
“老臣……有失察之罪。”
这一跪，石破惊！
严世蕃和严邵庆见状，虽不明所以，也只能紧随其后齐齐跪倒：
“臣等有罪！请陛下治罪！”
玉熙宫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就连徐阶眼中都闪过一丝愕然。
所有攻讦、辩解的声音全都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懵了严家祖孙三人这就认输了？
这完全不似严家往日作风！
严世蕃还没有开口骂人呢？怎么就认输，大家有点不习惯！
帷幔后的嘉靖，终于起身。吕芳轻轻拉开帷幔。
嘉靖踱着道门仙步，从幕后走出，无视跪满一地的官员，径直走到御案前。
“严阁老年事已高快起来，还是坐着话吧。”
“老臣……谢陛下隆恩。”
严嵩在严邵庆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坐回锦凳上。
嘉靖这才转身，目光冷冷的看向吴山。
“照吴尚书这么，当初是严阁老举荐，朕亲自点的头，才让鄢懋卿去的两淮。”
“那依吴尚书的意思……朕，也有罪？”
嘉靖这话一出，在场的众官员全傻了，更别提吴山。
“臣不敢！陛下息怒！”
吴山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连忙叩首请罪。
“陛下垂拱而治，乾坤独断，圣明无过于陛下！是臣失言，臣罪该万死！”
严世蕃、严邵庆两人是心里憋着笑，心里面那叫一个舒爽，老爷子一招以退为进把吴山整不会了。
不愧是我爷！
让你们特么的看看什么叫权臣之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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