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时珍在严府住了五日。每日早晚进听雨楼请脉调方。按照严邵庆提供的食材药方调理,几日下来,老爷子面色渐渐红润,严世蕃平日里的咳痰也少了些。
第六日清晨,李时珍诊完脉,收拾药箱,便向严家告辞。
“阁老脉象已稳,按方调理即可。李某使命已了,今日便告辞。”
李时珍心中也感到困惑,这几日诊视下来,严嵩、严世蕃并无什么疑难杂症,不过是年老体虚、肝火旺盛之类的病。
这京城外头却将病情传得如同绝症,闹得沸沸扬扬,这严家也出面澄清阻止,任由着事态发酵。
关键这点问题,京师随便请些医师都能医治,为何非要千里迢迢将他从湖广召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时珍不愿搅和进严家的是非里,去意已决。
严邵庆正在一旁帮老爷子整理公文,这几日得空便来,有时也会跟李时珍聊上几句医理药性,倒像个虚心求教的学生。
“先生且慢,我送送先生。”
两人出了听雨楼,穿过庭院。清晨风凉,几片树叶打着旋儿落下。
“先生可知,我为何执意要请先生进京?”
李时珍停下脚步,看向严邵庆。原来是你这子在背后消遣我。摇摇头,等着严邵庆的解释。
“李先生既已来到京城, 不如随我去个地方看看?不远,就在王恭厂附近。”
“也好。”
严豹安排好马车,载着二人前往王恭厂附近。
这一带原先的破旧屋舍早已被推平,青砖砌起了两排新舍,工匠们正忙着铺设廊道、栽种树木。
虽只建成大半,却已能看出规制:敞亮的窗,平整的院子,还有专门辟出的一片空地。院中整齐摆着几十套桌椅,墙上挂着《千字文》《算经》的挂图,显然是留给孩子们习字、活动用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建设,眼前这座“工部学”的院子已初见雏形。
李时珍有些诧异,规模如此之大的义塾,他倒是头一次见。
严邵庆走进院子,摸了摸崭新的桌面。
“李先生,觉得新奇吧?这里是工部学,专教匠户子弟识字算数。准备在今年秋后开课,现已招了王恭厂、军器局、工部的匠人子弟大概百来个孩子。”
严邵庆带着李时珍推开一间充当办公用的厢房,里面堆着崭新的书本、石板、毛笔。
“读书贵,穷人家的孩子读不起。我便想着,何不利用工部一些余钱,办个学堂。教他们认字、算账,将来哪怕做个账房、文书,也好过目不识丁。”
李时珍静静看着。
他曾游历四方,见过太多贫苦孩童,有的七八岁便要下地干活,有的一辈子困在田间灶头。
能读书,确是福分。
“严郎中用心良苦。”
“呵呵……”
严邵庆笑了笑没什么,他带李时珍来此,自有其目的。
这宫里那位陛下不知又在嗑什么丹,老爷子年纪又大了,他确实想留住李时珍这样的名医在身边。
可老严家的臭名声摆在那里,把一些心中是非曲直的人都吓跑了。
不走心,恐怕留不住人。
“当然,工部学并非只招收工部衙门人员的子弟,也对京师贫苦人家的孩子开放。其中,我还打算开设医科,教学生学医识药,如何诊治。”
李时珍一怔,在学堂里开医师班?这打破了他的认知。
“我观察许久,百姓生病,一半是穷,一半是无知。风寒当热症治,腹泻乱吃药,病变大病。若孩子们能学些基础医理,认得常见草药,知道头疼脑热该怎么处置。哪怕十人里出一个略通医术的,十年二十年下来,能救多少人?”
李时珍顺着严邵庆的话,认真地思虑起来。
“可医道精深,非几日可成。”
“李先生所言甚是,医道确需时间积累,所以这里只教一些入门实用的知识。”
严邵庆边,边从怀中取出一本手稿递给他。
“李先生请看。”
“这是我请太医署几位医官编纂的《家常医方》,收录三十种常见病的简易治法,用药都是便宜易得的药材。”
李时珍接过翻阅,图文并茂,风寒用什么汤、腹泻吃什么药、外伤如何包扎虽浅显,却实用。
“我想请先生留在京师。当然,严家会尽己所能,满足先生所需,帮助先生在京城开设惠民医馆,救济更多穷苦百姓。
同时,也想请先生帮助工部学修订此书,让它更准、更全。今后每月,可否请先生来学讲两堂医理课?”
这个严家孙子,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医者救人,一人、十人、百人。
但若有一种方法,能救千人、万人……
传闻里他是奸臣之孙、是弄权之徒,可他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眼里有光。
李时珍终于松口。
“李某可留一段时日,再定去留。”
严邵庆深深一揖:“多谢先生。”
而就在严邵庆挽留李时珍的同时,徐阶的轿子停在了裕王府门前。
裕王朱载坖的大婚定在八月,仪程繁琐。徐阶以商讨婚仪为由登门,合情合理。
裕王已二十岁,按制亲王在这个年纪成婚后便该就藩,但他是长子,朝中一直有立储之声。而景王朱载圳只比他一个月,母亲卢靖妃得宠,也迟迟未就藩,这便成了悬在朱载坖头上的一把剑。
徐阶被引至书房时,裕王朱载坖正在练字。见徐阶来,忙放下笔,亲自相迎。
“徐阁老来了。”
“参见殿下。”
裕王亲手给徐阶斟了一杯茶:“徐阁老今日前来,可是为商讨婚事仪程?”
“殿下大婚乃国之吉事,礼部已拟了章程,老臣特送来请殿下过目。”徐阶将文书递上,但他今日来的目的却不止于此。客套几句后,他便将话题引向景王上面:
“近来朝中多有议论,殿下即将大婚,便是成人。而景王殿下……”
裕王心中一动,思索着徐阶这话的深意。兄弟争位,历来是皇室大忌,话题敏感,谨慎的回答:
“三弟年纪尚轻,多在宫中留几年,也是父皇慈爱。”
“殿下仁厚。只是老臣觉得,殿下身为长子,仁厚恭俭,朝野素有贤名。如今大婚在即,若景王殿下也能遵祖制就藩,各安其位,则家和睦,社稷之福。此事,朝中不少大臣皆有共识。便是左副都御史鄢懋卿鄢大人,前日也与老臣提及,愿为殿下分忧。”
裕王握着茶盏的手紧了一些。
鄢懋卿?他若也表态,这背后的意味就深了。
裕王有些意动。
景王在宫中一日,储位便悬一日。但他更怕触怒父皇,怕被扣上排挤兄弟的罪名。
徐阶看穿裕王的犹豫,又道:“此事不需殿下出面。老臣已联络都察院、六科,届时自有人上奏。殿下只需默许即可。”
“可高师傅近日去了扬州……”
高拱是裕王府讲官,师徒情分深厚。裕王此时提高拱,是想问徐阶,此事高拱可知?该当如何?
徐阶微微一笑:“肃卿在两淮整顿吏治,乃奉皇命。他性子刚直,眼里只有法度与公道。但老臣想,肃卿亦是殿下的师傅,于大义名分上,自然明白。”
话到此,足够了。
裕王点点头:“徐先生老成谋国,孤明白了。”
从裕王府出来,徐阶坐上轿子,闭目养神。
轿帘垂下,遮住了他嘴角一丝极淡的弧度。
劝景王就藩,这是阳谋,更是试金石。老严家难道真不行了?徐阶是不信的。裕王若动,便是以长子身份争一份理所应当。清流若应,便是维护祖宗法度。
严党若默许那便是局势已悄然倾斜,所以赶走景王对徐阶来一举数得。
而高拱在两淮,得了裕王的示意,自然会懂得把握分寸。
至于鄢懋卿,徐阶心中冷笑。
那五十万两银子正在清点,徐璠这两日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下松江老家里又能添置不少田产了。
拿了人家的钱,自然要办点事。
推动景王就藩,这个瓜不比两淮那潭浑水,也足够吸引大家的眼球了。
再回到严府的院子里,严嵩、严世蕃父子俩躺在躺椅上,吃着葡萄,品着福建大红袍,听着严年的禀报。
“徐阶今日去了裕王府,密谈半个时辰。此外,都察院有几名御史近日频频聚会,似在联名起草奏本。内容还未探明,但应与景王有关。”
严世蕃吐出一口茶叶沫子。
“老狐狸最近很活跃啊,借着蓝道士由头,倒是频频往西苑跑,今日又跑裕王府……看来老狐狸是要坐不住,要出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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