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的轿子抬进严府时，月亮已经挂上中了。
白日里政务缠身，拖到夜里才得空，吕芳便亲自走这一趟，代嘉靖道长过来看望一下严阁老。
严府门房早已恭候一了，见到宫里的轿子，慌慌张张就要往里通报，被吕芳抬手止住了。
“不必通报了，咱家自己进去。”
大门的动静引得老管家严年提着灯笼过来查看，见到吕芳连忙侧身引路带吕芳去院子里。
“吕公公，这么晚了还劳您跑一趟，老太爷和老爷刚服了药，正在后头院子里透透气。”
吕芳点点头，没多什么，跟着严年往里走。
穿过几道门廊，往后花园去。
七月的夜风温软，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远远的，就瞧见院子中摆着三张藤编躺椅，严嵩、严世蕃、严邵庆祖孙三人正整整齐齐躺在上面乘凉。
严嵩身上盖着薄毯，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祖孙三人缝隙之间的茶几上都摆放着茶壶、果盘，身后的侍女在轻轻的扇着扇子，前面的侍女坐着板凳在给老严家三人轻轻的捏着脚……
这哪儿像是病重的要死的人？外面都传成什么鬼样子了。
吕芳嘴角抽了抽，轻咳了一声。
严邵庆先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吕芳已经站在院子里了，随即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从躺椅上爬起来。
“吕公公您来啦，还请吕公公您恕罪恕罪，下官有失远迎。”
严邵庆声音听着倒真有些一丝沙哑，估计是刚才吃糕点噎着了。
只是他这一动，严世蕃也醒了。老爷子严嵩也睁开眼，看见吕芳，作势要起身。
“哎哟，严阁老您老可别起身，夜里凉。”
吕芳忙上前两步，虚扶了一下严嵩，忍不住关心道：
“严阁老，阁老你们这身子骨可还好了些？”
严世蕃有气无力的站起身朝着西苑方向拱了拱手。
“全赖子庇佑，臣与家父这副残躯，才得以痊愈。连日来静心调理，如今咳疾渐缓，血气初归。
想来再蒙圣恩庇佑三两日，便可重新披衣冠回朝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尽忠。臣等一日不敢忘君恩，一夜不敢怠朝事。”
听到严世蕃这么，吕芳又多瞅了两眼。
上一次来，严嵩躺在床上气若游丝，严世蕃咳得撕心裂肺，整个严府愁云惨淡。
这才隔了多久，三人居然能在院子里乘凉了。
这才将信将疑的点点头，算是认同了严世蕃这番表忠心的话。
严世蕃拉着吕芳在一旁的茶桌处坐下来。
“吕公公深夜到访，可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陛下惦记着严阁老的身子，让咱家再来看看。看今日这光景阁老和侍郎的气色，比前些日子精神好多了？”
严邵庆接过话头，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吕公公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爷爷高烧不退，昏迷了整整两。太医来了几拨，药灌下去都没用，都怕是熬不过去了。”
到此处，严邵庆眼圈都有些发红。
严世蕃翻了个白眼，重重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茶桌下是狠狠地踢了严邵庆一脚，这孩子当着老爷子的面瞎诅咒什么。
吕芳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琢磨开了。
严邵庆忍着痛，咧着嘴继续：“后来实在没法子，就厚着脸皮求楚王，千里迢迢请了楚王府的神医李时珍。把人请来了京城，才算捡回一条命。”
“李时珍？”
“对，这位李先生，那可真了不得。他就那么轻轻的一看，就爷爷不是寻常风寒，是年老体虚又操心过度，肝火郁结外邪趁机入体，伤了根本。
诊了脉，开了方。
三剂药下去，爷爷的高热就退了。五剂之后，能下床走动了。”
吕芳听得入神：“这么神？”
这前段时日，老严家千里迢迢从湖广请了医师回京，这事吕芳自然也是知道的，在看今日这情景，想必是比太医院那些太医强的。
严世蕃插嘴道：“可不是，我这咳血，李先生是肝火旺、痰热内结。让我少喝酒、少生气，开了方子调理。我现在话都不怎么咳了。”
吕芳点点头，若有所思：“这位李先生现在还在府上？”
“在是在，不过吕公公，李先生这人脾气怪，不爱拘束。平时只治病不论其他，在楚王府也就是个闲职。”
吕芳哪能听不出来，这严郎中怕自己抢人来了，笑了起来。
“严郎中多虑了，咱家就是随口一问。陛下近日也有些龙体欠安，若真有这样的神医，倒是可以给陛下瞧瞧。”
严邵庆：嘿嘿……
被吕芳拆穿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做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又换上笑脸。
“李先生确实医术高明，但我爷爷这病还没好利索，还得靠他继续调理。等爷爷大好了，我再问问李先生的意思……”
吕芳不再多问，转回正题：
“陛下常言，朝廷是一日都离不开严阁老。如今既得良医好生将养。陛下让咱家传话，若哪日无大碍，便回内阁视事吧。朝中积压的奏本，都快堆成山了。”
严嵩闻言，挣扎着要从躺椅上起来，严邵庆忙扶住他。
“老臣……谢陛下隆恩。请吕公公回禀陛下，老臣再休养三两日，定为陛下效力，为我大明江山社稷鞠躬尽瘁。”
严嵩得诚恳，得情真意牵吕芳也动容，又叮嘱了几句阁老好生休养，便告辞了。
不出一日，京城里关于老严家的风声瞬间一夜之间转变了。
严府派出去的人在外头采买时，随口跟相熟的货郎提了一句。
“多亏了从湖广请来的神医，不然我家老太爷怕是……”
“什么？老严家里住着一位活神仙？”
“听了吗？严阁老前些日子都快死了，从湖广请来个活神仙，硬是从阎王爷手里把命抢回来了。”
“何止啊，严侍郎咳血咳得吓人，那神医三剂药下去，好了！”
“我二灸表侄在严府当差，那神医长得就跟画里的仙人似的，一把脉就知道你五脏六腑哪有问题。”
“岂止啊，有人那神医能生死人肉白骨。太医院里头的那些御医都比不上的。”
……
传闻越传越玄乎。
李时珍的名字，一夜之间成了京城茶楼酒肆里的谈资。
有人他是华佗再世，有人他是扁鹊重生，更有人他得了仙家真传，炼的丹能延年益寿。
越是这样，传闻就越神。
西苑，玉熙宫里面。
嘉靖听着吕芳的禀报，“李时珍真有这么神？”
吕芳如实的回答道：“回皇爷，严阁老的气色确实比前次好多了，都能在院子里乘凉了，不像是假的。”
嘉靖忽然问：“你朕要不要把这个李时珍给召进宫？”
吕芳心回道：“皇爷若是想见，奴婢这就去传话。不过严郎中昨日特意了，李时珍性子孤傲，不爱拘束，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不适合在宫里当差。而且严阁老如今还在靠他调理，若是突然把人召进宫，怕是……”
吕芳没好意思，陛下你把人给请进宫，回头严阁老身边没有神医嗝屁了咋办？
嘉靖想了想，忽然笑了摆摆手：
“罢了，朕也就是随口一。严嵩那老家伙病了这一场，确实需要个好大夫调理。朕要是现在把人要过来，倒显得朕不体恤老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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