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的晨雾还没散,周忱的幕僚就撞开了后堂的门,手里的纸卷抖得像风中的芦苇:“大人,昆山、吴江的乡绅们联合递了禀帖,……要‘为民请命’,求您收回平米法!”
周忱正蘸着朱砂批改税册,闻言抬眼,晨光透过他花白的眉梢,在脸上投下几道沟壑。他接过禀帖,只见上面盖着七八个鲜红的乡绅印章,为首的是昆山首富顾文彬——那方“世笃忠贞”的印章,在纸上格外刺眼。
“为民请命?”周忱冷笑一声,指尖点过禀帖上的字,“‘平米法变更旧制,惊扰乡俗’‘农桑渔牧分等计税,恐生民乱’……顾文彬倒是会话。”
话音未落,衙门外已传来喧哗。顾文彬带着十几个穿绫罗绸缎的乡绅,正堵在仪门处,为首的顾文彬手持拐杖,拐杖头的翡翠在雾里闪着冷光:“周大人若不收回成命,我等便在府衙前跪死!”
周忱推开椅子,大步走出后堂。顾文彬见状,立刻领着乡绅们跪下,拐杖“笃笃”敲着青石板:“大人可知,您这平米法,要毁了江南的根基!我顾家有百亩桑园,按新标准要算上田,税银涨三成,这让我如何养家丁、雇长工?”
旁边的吴江乡绅钱启山跟着附和,他手里把玩着玉扳指:“正是!我家的鱼塘,不过是挖深了三尺养鲈鱼,竟要按上田计税。照此下去,谁还敢改良产业?江南的渔桑兴旺,全靠‘旧俗’维系,大人何必折腾?”
周忱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这群乡绅——顾文彬的桑园,去年刚换了浙江来的良种桑,亩产翻了一倍;钱启山的鱼塘,上个月刚从广东运了鲈鱼苗,一斤能卖四两银子。他忽然笑了,弯腰扶起顾文彬,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顾老爷的良种桑,亩产三百斤桑叶,比普通桑园多收一百五十斤,按新标准多缴三成税,却能多赚两倍利,这笔账您算过吗?”
顾文彬脸色一僵,拐杖在石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那……那是我家花钱改良的,凭什么多缴税?”
“凭这土地是朝廷的,”周忱的声音陡然转厉,“凭您占着上好的桑田,却按中下田缴税,让种老桑的农户替您承担税赋!去年灾荒,昆山饿死的五户农户,都是种老桑的,您可知他们的税银,比您还重?”
这话像一记耳光,打得顾文彬脸颊发红。钱启山忙打圆场:“大人息怒,乡绅们并非不愿缴税,只是怕各县执行起来走了样,反倒扰民……”
“那就让乡绅们监督。”周忱打断他,从袖中掏出新刻的木牌,“这是‘监税牌’,凡乡绅愿参与核田的,可领一块,与农官、老农同去丈量。若发现有官差舞弊,凭牌可直接到府衙告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但有一条——谁若再隐瞒田产、虚报等次,一旦查实,加倍罚税,家产充公。”
顾文彬捏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却见周忱身后的侍卫已将监税牌摆了出来,木牌上“公正”二字烫得鲜红。几个年轻些的乡绅面露犹豫,他们本就不满顾文彬独吞好处,此刻见有监督权,竟有人上前领了木牌:“大人,我愿去吴江监税!”
顾文彬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狠狠瞪了那领牌的乡绅一眼,却见周忱正盯着他:“顾老爷,您是领牌,还是让府衙派人去您的桑园‘复查’?”
晨光终于驱散雾气,照在顾文彬青白交加的脸上。他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算是应了。周忱看着乡绅们或领牌或离去的背影,忽然对幕僚道:“把那五户饿死农户的名字,刻在府衙的石碑背面——往后谁再阻挠平米法,就让他看看,旧俗里埋着多少白骨。”
幕僚低头应是,却见周忱的指尖在朱砂盒里蘸了蘸,在乡绅禀帖上画了个大大的“驳”字,那朱砂红得像血,在晨光里透着股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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