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的铜壶滴漏刚过巳时,周忱案头的密报就堆成了山。最顶上那封盖着“加急”火漆的,是松江府送来的——纸角被雨水洇得发皱,墨迹却力透纸背:“华亭县农户联名上书,愿以平米法核田,自带量具,无需官差下乡。”
周忱捏着密报的手指顿了顿。去年此时,华亭县的农户还举着锄头堵在县衙门口,骂他“周扒皮”,他的平米法是“刮民膏”。
“大人,常熟县的税册核完了!”幕僚抱着厚厚的册子闯进来,鼻尖沾着墨灰,“比去年清出隐田三百二十亩!最奇的是,查出的隐田主没闹,反而托人来‘核了好,往后睡得踏实’。”
周忱没抬头,指尖划过另一封密报——那是苏州府学的生员们写的,字里行间都是激愤:“今查得乡绅张某,以‘祭田’为名瞒报百亩,却将租子尽数入私囊,恳请大人以平米法绳之!” 墨迹里还沾着点砚台的砂粒,想来是写得太急,研墨都没研匀。
正看着,门外传来喧哗。周忱推开窗,见一群穿短打的汉子扛着锄头站在府衙前,为首的是个络腮胡,正是去年带头砸过税站的常熟农户王二夯。
“俺们不是来闹事的!”王二夯的大嗓门震得窗纸都颤,“俺们是来送‘谢礼’的!” 他从麻袋里掏出个沉甸甸的布包,解开绳结,滚出一堆金灿灿的稻穗,“这是俺们村新收的早稻,按平米法核完田,俺家多了半亩‘明田’,收的稻子够吃到来年!”
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有个穿长衫的乡绅挤上前,手里举着本账册:“周大人!我家那片‘义田’,往年都按‘薄赋’核,实则租给佃户收重租,今日特来更正,按平米法补缴三年税银!” 他身后跟着几个乡绅,都捧着账册,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周忱忽然笑了。他想起去年推平米法时,松江知府拍着桌子骂他“要毁了江南的根基”,如今那人却亲笔写了信,“平米法行三月,松江商税增两成,商户无讼,实为奇事”。
“把这些稻子送去义学,给孩子们熬粥。”周忱对幕僚,“再告诉王二夯,他那半亩田的税银,折算成稻子,也一并送过去。”
幕僚刚要走,又被周忱叫住:“还有,让各县把核田时用的‘步弓’(丈量土地的工具)收起来,熔了铸口钟。”
“铸钟?”幕僚愣了。
“对,铸口钟。”周忱望着窗外,那里,生员们正举着“平米法”的誊抄本在街上宣讲,百姓围着听,时不时爆发出喝彩。“以后谁家瞒报田产,谁家苛待佃户,就敲响这钟,让全城都听见。”
铜壶滴漏的水“嘀嗒”落下,打在青石板上。周忱拿起笔,在税册上写下“江南税改,初见成效”八个字。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混着窗外的宣讲声、欢笑声,像一场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落在了干涸的田地里。
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江南的税改之路还长,但此刻,阳光已经穿透云层,照在了翻耕一新的土地上,照在了百姓们渐渐舒展的眉头上。那阳光里,有踏实,有希望,还有无数双期待明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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