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的疹子刚透透,城西忽然来了队官差,骑着快马,马背上插着明黄色的旗子,一路闯过石板路,马蹄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半条街。为首的官差在粮行门口勒住缰绳,铜铃般的嗓子震得窗纸都发颤:“沈砚灵姑娘在吗?宫里的李太医到了,要见你!”
沈砚灵刚给宣德换完药布,闻言一愣。宫里的太医?怎么会找到她这里?胡万山赶紧迎出去,搓着手问:“官爷,这……这是出了什么事?我家孩子刚好转,可经不起折腾啊。”
“放心,不是冲孩子来的。”官差翻身下马,露出身后跟着的队伍——十几个锦衣侍卫护着一顶轿,轿帘紧闭,只隐约看见里面坐着个穿石青色官袍的老者,须发皆白,却腰杆笔挺。“李太医听这边时疫蹊跷,特意南下查访,听沈姑娘治好了宣德,想请你去聊聊病情。”
沈砚灵把宣德交给胡妻,又仔细掖了掖孩子的被角,才跟着官差出门。轿停在街角的茶馆前,侍卫掀开轿帘时,一股淡淡的药香飘了出来,混着陈年艾草的味道。李太医已在茶馆二楼临窗的位置坐定,面前摆着个黑漆药箱,箱子上还刻着鎏金的“太医院”字样。
“沈姑娘请坐。”李太医抬手示意,声音带着老派京腔,温和却有分量。他指了指桌上的纸,“这是你给宣德开的方子?”
纸上正是沈砚灵记录的药方,薄荷、蝉蜕、紫草几味药写得工工整整,旁边还批注着“疹子未透时加荆芥,透后减石膏”。沈砚秋点头:“是,周大夫这方子稳妥,我便记了下来。”
李太医捻着胡须,目光在批注上停了许久,忽然笑了:“周老头倒是教了你些真东西。这加减的法子,可不是寻常学徒能懂的。”他话锋一转,“不过你用艾草擦身时,是不是加了松节油?”
沈砚灵一怔:“是。宣德总挠疹子,松节油能止痒,我想着……”
“想法不错,但松节油性烈,孩童皮肤嫩,用多了容易留疤。”李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个瓷瓶,倒出些透明的膏体,“试试这个,蜂蜜调的薄荷膏,止痒还不伤皮肤。”他把瓷瓶推过来,“我南下这一路,见了不少出疹的孩子,大多是疹子刚透就用烈性药止痒,结果留了满身疤。你能想到用温帕子轻擦,已是难得。”
沈砚灵接过瓷瓶,指尖触到微凉的釉面,忽然明白:“太医是为了时疫来的?”
“正是。”李太医叹了口气,“京里也闹了这病,死了好几个孩子。听是从江南传过去的,便特意来查源头。你接触的病例多,可知这病最初是从哪家先起的?”
“是码头的张货郎家。”沈砚灵想起月初的事,“他家儿子最先发病,当时以为是普通风寒,没当回事,后来码头的孩子接二连三倒下,才知道是时疫。”
李太医立刻让侍卫去传张货郎,又问:“张货郎常去哪些地方?有没有接触过外来的货物?”
“他专跑漕运,上周还从楚州运过一批丝绸,回来就船上闷得慌,还带了些楚州的果子分给孩子。”沈砚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些果子是用一种红色的纸包着的,闻着有股怪味,宣德还偷偷捡了张纸玩,当晚就开始发烧。”
李太医眼睛一亮:“红色的纸?取来看看。”
胡万山很快找来那张纸——是张粗糙的草纸,染红的颜料带着刺鼻的硫磺味,李太医用银簪刮零颜料,在火上一烤,簪子竟变黑了。“是硫磺纸。”他沉声道,“楚州去年闹过蝗灾,官府用硫磺烟驱蝗,这纸怕是沾了硫磺气,又闷在船舱里发酵,成了时疫的引子。”
正着,侍卫把张货郎带了来。张货郎一见太医,腿都软了,扑通跪下:“太医饶命!我不知道那纸有毒啊!”
“起来吧,不是你的错。”李太医示意他起来,“但往后运货,得留意这些不起眼的东西。”他又转向沈砚灵,“沈姑娘,这几日就劳烦你带我去各家看看病患,你的法子稳妥,有你在,孩子们少受些罪。”
沈砚灵看了眼窗外,宣德正趴在胡妻怀里朝她挥手,手里还举着那颗没吃完的糖。她笑了笑,把薄荷膏揣进袖袋:“能帮上忙,是我的本分。”
午后的阳光透过茶馆的雕花木窗,在药方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李太医正在修改防治时疫的布告,沈砚灵则在一旁记录各家病患的症状,偶尔抬头,能看见侍卫们正往墙上贴新写的告示,上面用大字写着:“硫磺纸有毒,勿让孩童接触”。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宣德的声音最响亮,想来是疹子不痒了,又能跑着玩了。沈砚灵笔尖一顿,在纸上添了句:“薄荷膏调蜂蜜,止痒佳。”
这江南的风,总算带零安稳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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