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烛火摇摇欲坠,像极了御座上那位帝王的气息。宣德帝半靠在铺着白狐裘的龙椅上,枯瘦的手指攥着明黄的锦被,指节泛白,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似的嘶响。殿内静得能听见铜漏滴答,太医们跪在阶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撕扯着皇帝的肺腑,他猛地咳出一口暗红的血,溅在明黄的龙袍上,像极了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侍立在侧的大太监王振赶紧上前,用银匙舀了口参汤递到他唇边,声音发颤:“万岁爷,喝点参汤润润……”
宣德帝没接,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向殿门,喉间发出含混的气音:“太……太子呢?”
“回万岁爷,太子殿下在殿外候着,奴才这就去传!”王振刚要起身,却被皇帝一把攥住手腕——那只曾经握过重兵、批过奏折的手,此刻轻得像片羽毛,力气却带着濒死的执拗。
“不必……”宣德帝的目光扫过阶下的文武百官,落在为首的内阁首辅杨荣身上,“杨爱卿……咳咳……朕的罪己诏……拟好了吗?”
杨荣膝行几步,将一卷明黄卷轴高举过顶,声音哽咽:“臣……臣已拟好。只是万岁爷龙体康泰,何必……”
“读。”宣德帝打断他,气息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杨荣咬了咬牙,展开卷轴,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朕临御十有一年,承命,治万民……然近年兴土木、征漠北,耗银千万,致民生凋敝……今沉疴难起,深悔前愆……传位皇太子祁镇,着杨荣、杨士奇、杨溥辅政……罢王振司礼监掌印之职,贬为净军……”
“不!万岁爷!”王振猛地扑上前,额头“咚咚”撞着金砖,“奴才伺候万岁爷三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那三个老东西才是奸佞!他们故意挑唆万岁爷……”
“拖下去。”宣德帝闭了闭眼,声音轻得像叹息。殿前侍卫立刻上前,架起哭喊挣扎的王振往外拖,他的尖叫声撞在殿梁上,碎成一片刺耳的回响。
殿内复归死寂。宣德帝的目光渐渐涣散,落在窗棂上——那里曾爬满他少年时亲手栽种的葡萄藤,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里摇晃。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还是皇太孙时,在文华殿跟杨荣学《资治通鉴》,杨荣“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那时他还笑“朕是龙舟,何惧浅滩”。
“杨爱卿,”他忽然又开口,手指指向案头的一个锦盒,“那里面……是江南送来的新茶……给太子留着……告诉他……别学朕……要……要守着百姓……”
话未完,那只攥着锦被的手猛地松开,搭在膝头,再无动静。
“万岁爷——!”
“陛下——!”
哭喊声瞬间淹没了紫宸殿,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随即灭了两盏。杨荣颤抖着伸手探向皇帝的鼻息,然后缓缓伏在地上,老泪纵横:“臣……遵旨。”
殿外,年仅九岁的太子祁镇被乳母抱着,透过门缝往里望,看见父亲明黄的龙袍上那片暗红的血迹,的身子抖了抖,却紧紧攥着手里的拨浪鼓——那是宣德帝昨刚给他做的,竹柄上还留着父亲的体温。
寒风从殿门缝隙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纸钱灰,像一群白色的蝶,绕着御座飞了两圈,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少年太子的鞋边。他忽然想起父亲教他写“民”字时的话:“这横是,这竖是地,中间的弯钩,是朕要为百姓撑起的路。”
此刻,那路的尽头,正躺着他再也唤不回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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