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忱的船刚抵苏州码头,就见漕运总督衙门的差役候在岸边,脸色比岸边的潮水还沉。为首的老差役见他下船,忙上前低声道:“周大人,不好了,常州府的粮商们联合起来罢市了!朝廷新定的‘平米法’断了他们的活路,现在府衙门口堵满了人,连知府都被围在里面。”
周忱皱起眉。“平米法”是他离京前和夏原吉商定的新策,按土地肥瘦定粮价,原本是为了抑制粮商囤积居奇,没想到刚推行半个月就出了乱子。他解下船舷上的披风,露出里面的藏青色官袍:“备马,去常州。”
快马奔过江南的水网稻田时,青石板路上的露水溅湿了马蹄。周忱掀着轿帘往外看,只见沿途的粮铺都挂着“暂停营业”的木牌,连寻常百姓都聚在街角议论,有“粮商黑心该治”,也有“朝廷的法子太急,家里快断粮了”。
到了常州府衙,果然见黑压压的人群围在门口,为首的几个粮商穿着绸缎马褂,叉着腰喊:“让周忱出来!凭什么不让我们涨价?米价是老爷定的,轮得到他一个外乡人指手画脚?”
周忱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人群前。他刚在江南漕运站稳脚跟,百姓们大多只闻其名未见其人,此刻见这位传中深得皇帝信任的年轻官员,竟穿着洗得发白的官袍,手里还攥着半块路上买的麦饼,都愣了愣。
“我是周忱。”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你们要骂,等我完再骂不迟。”
他转向那几个粮商:“张老板,你仓库里存着去年的陈米,按市价卖能赚三成,可你非要掺沙提价,是不是事实?”张老板脸色一白,刚想反驳,周忱又看向另一个胖商人,“李老板,你上个月从湖广调粮,明明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却报一百两,把差价塞进自己腰包,这事用不用我让漕阅账房来对质?”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议论。周忱又转向围观的百姓:“大家怕断粮,我知道。所以平米法规定,每家每月能在官仓买十斤平价米,不够的再去市集买,粮商就算涨价,也涨不到普通人家头上。”他从怀里掏出账册,“这里记着常州官仓的存粮,够全城吃三个月,谁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查。”
有几个胆大的百姓真跟着差役去了官仓,回来后大声喊:“是真的!官仓的米堆得像山!”
粮商们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周忱却没停:“你们罢市可以,但别耽误百姓买粮。从今起,官仓每开仓四个时辰,平价卖米。至于你们的铺子——”他话锋一转,“愿意按规矩做生意的,朝廷发‘诚信牌’,税银减免一成;还想囤积居奇的,我这儿有都察院的令牌,正好请顾大人派御史来查查账本。”
这话一出,几个粮商对视一眼,谁都知道顾佐的铁面,那是连皇亲国戚都敢查的主儿。张老板先软了,讪讪地:“我这就回去开门……按规矩卖。”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人群渐渐散去。
知府从府衙里出来,擦着汗道:“周大人,您这招太险了,万一他们真不卖,官仓的存粮哪够耗?”
周忱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个本子:“我早让人去湖广调粮了,三后就到。再,这些粮商看着抱团,其实各有各的算盘,一戳就破。”他翻开本子,上面记着每个粮商的家底、亲戚关系,甚至连谁欠了谁的银子都写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上个月跑遍江南州县,一家家摸出来的底。
傍晚时,常州的粮铺陆续开了门,虽然价格比以前公道,却再没人敢做手脚。周忱坐在府衙的门槛上,看着街上恢复生气的市集,啃着剩下的半块麦饼,忽然想起临行前杨荣的话:“江南的事,不能硬来,得顺着水势走。”
正想着,差役递来一封快信,是夏原吉从京城寄来的,上面只有一句话:“陛下密诏提及江南,要的不是铁腕,是让百姓知道,朝廷记着他们的肚子。”
周忱把信揣进怀里,麦饼的碎屑落在官袍上。远处的运河里,漕船正一艘接一艘地驶过,装满新米的船帆鼓着风,像一群白色的鸟,往江南的千家万户飞去。他知道,这场震动才刚刚开始,但只要记着“百姓的肚子”比什么都重要,就错不了。
夜色降临时,常州的灯一盏盏亮起来,比往日更暖。有百姓端着刚买的平价米,经过府衙时特意停下来,对着周忱的方向作揖,他忙站起来回礼,衣角扫过门槛上的月光,像给这江南的安稳,又添了几分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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