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灵站在苏州府衙的廊下,手里攥着几张揉得发皱的纸,纸角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檐外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极了她此刻纷乱的心跳——这是她第一次在府衙公议上主动发言,怀里的民生策案改了七遍,边角都磨出了毛边。
“沈姑娘有话不妨直。”知府周大人坐在上首,见她几次欲言又止,温言鼓励道,“今日召集诸位,就是为了苏州的民生计,有什么想法,尽管讲。”
沈砚灵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将策案在案几上铺开,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大人,百姓缺的不是银子,是实在的出路。”她指着策案上的“桑基鱼塘”图示,“就像沈府那样,塘里养鱼、埂上种桑,桑叶喂蚕、蚕沙肥鱼,一环扣一环,一户人家守着两亩塘,就能养活四口人。”
粮房的王书吏嗤笑一声:“沈姑娘怕是没见过真正的穷户。他们连买桑苗的钱都没有,哪来本钱挖塘?”
沈砚灵早有准备,翻开策案的另一页,上面列着密密麻麻的借据模板:“我已和苏州府的‘裕农钱庄’谈好,给农户放无息贷款,买桑苗、鱼苗的钱由钱庄先垫,等蚕茧、鱼获卖了再还,分三年还清。”她抬眼看向周大人,“官府只需做保人,不用出一分钱。”
治水的刘通判皱起眉:“挖塘要占良田,万一汛期来了,鱼塘溃堤淹了庄稼,谁来担责?”
“不会。”沈砚灵立刻翻开水利图,指着上面的虚线,“我请水利局的老师傅看过,在塘边筑三尺高的圩埂,比庄稼地的田埂还结实。而且每个鱼塘都挖了泄洪渠,直通运河,汛期开闸就能排水,比种水稻还安全。”她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去年我去太湖边的渔村,见他们守着大水塘却只敢种芦苇,不是不想养鱼,是没人教技术,怕赔本。”
周大人捻着胡须,目光落在策案的“农户互助”条款上:“你让十户结一组,共担风险?”
“是。”沈砚灵点头,“一户赔了,九户帮衬着还贷款;一户赚了,带九户学技术。我在沈府见过他们的‘互助会’,谁家蚕病了,全村的老把式都去帮忙,比官府派役夫管用。”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倒出一堆蚕茧、鱼鳞、桑果干,“这些是农户的样品,桑果能酿酒,鱼鳞能做胶,连蚕沙都能卖给药铺——只要把产业链串起来,处处都是进项。”
忽然有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姑娘的是实话!”众人回头,见是城外的老蚕农陈老爹,他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捧着个陶罐,“这是我用蚕沙泡的药酒,治风湿比汤药管用!要是官府真能帮我们贷着钱,我第一个挖塘!”
周大人看着陶罐里深褐色的药酒,又看了看沈砚灵策案上“蚕沙收购价目表”,忽然笑了:“好个‘处处是进项’。沈姑娘,这策案我准了。你去挑十个村子做试点,需要什么人手、文书,府衙全力配合。”他拿起朱笔,在策案上批了个“准”字,“等试点成了,就在苏州府推广,到时候,我给你请功。”
沈砚灵攥着策案的手终于松开,指尖泛白。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案几上的蚕茧上,泛着珍珠似的光。陈老爹咧着缺牙的嘴笑:“这下好了,我家三不用去码头扛活了,跟着学养鱼、种桑,在家门口就能挣钱!”
廊下的风带着水汽吹进来,沈砚灵忽然想起昨夜改策案时,沈婉儿趴在桌边画的鱼图案——那孩子,要是鱼塘成了,她要教伙伴们用鱼鳔做灯笼。此刻她看着策案上的墨迹,忽然觉得,所谓民生,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条文,是让陈老爹的儿子不用扛活,是让沈婉儿能提着鱼鳔灯笼,在桑田里追萤火虫。
周大饶声音拉回她的思绪:“沈姑娘,明日带着文书去钱庄对接吧。哦对了,”他想起什么,“把沈府的沈夫人请去当技术指导,她的‘金茧蚕’,可得让更多人学会养。”
沈砚灵拱手应道:“是!”转身往外走时,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怀里的策案仿佛也轻了许多——那上面不仅有字,还有无数农户的盼头,正随着阳光一点点舒展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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