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里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金属灼烧后的刺鼻气息,以及尚未散尽的恶臭草药余味,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地上,那片被失控铁水灼烧出的焦黑痕迹如同丑陋的伤疤,无声地诉着刚才的惊险。汤姆瘫坐在一旁,那条唯一完好的左腿裤脚被烧穿了几个焦黑的洞,露出底下红肿起泡的皮肤,他抱着腿,疼得龇牙咧嘴,不断倒吸着冷气。
而众饶目光,却都死死地聚焦在杨戬手中那把刚刚从石模中撬出来的、还散发着微弱热气的斧头胚体上。
它沉重,丑陋,暗沉的红色金属表面布满了毛刺、气泡和铸造留下的粗糙流痕。斧刃厚钝,斧柄连接处歪歪扭扭,像一块刚从熔岩里捞出来的、尚未成型的废铁疙瘩。在昏暗的门厅光线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可笑。
“这……这就是……” 老约翰抱着还在抽噎的哪吒,看着那把丑陋的斧头,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巨大的失望,后面的话堵在喉咙里,不忍出口。周围几个帮忙的流民也默默低下了头,脸上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光再次黯淡下去。付出了惨痛代价(汤姆的烫伤和几乎毁掉的熔炉),就炼出这么个玩意儿?这跟领主老爷之前描述的、能开荒护家的“希望之铁”,差距也太大了!
汤姆也停止了呻吟,挣扎着抬起头,痛苦和失望交织在他蜡黄的脸上。他死死盯着那把斧头,嘴唇哆嗦着,似乎想什么,却又被腿上的剧痛堵了回去。
杨戬却仿佛没有看到众饶失望。他粗糙的大手紧紧握着斧柄连接处,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掌心传来。他那双三只眼,锐利如刀锋般,死死钉在斧头那粗糙、暗沉的金属表面上!刚才那一闪而逝、如同水波般流动的奇异纹路,绝非错觉!
他猛地将斧头胚体翻转过来!目光落在斧刃最厚钝的部位!
“锤子!给我!” 杨戬的声音短促、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一个流民愣了一下,赶紧将旁边一把沉重的石头锤子递了过去。
杨戬接过锤子,掂拎分量。他深吸一口气,无视了额间眼撕裂般的剧痛和视野里弥漫的血色红翳,强行凝聚起丹田深处那缕微弱如游丝的八九玄功气感!他将这丝微弱的力量,混合着全身肌肉的爆发力,全部灌注于握着锤子的右臂!
呼!
沉重的石锤带着破风声,狠狠砸向斧刃最厚钝的部位!
铛——!!!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金属撞击巨响,猛然在狭窄的门厅里炸开!巨大的声浪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火星如同爆开的烟花般四射飞溅!
老约翰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哪吒,连汤姆都忘记了腿上的剧痛,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只见锤石落点处,那原本厚钝不堪、布满毛刺的暗沉斧刃,在承受了如此沉重的一击后,竟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崩裂、卷刃!反而如同被强行锻打的精钢,表面那层粗糙的氧化皮和毛刺被硬生生砸平、压实!一道清晰的、带着金属冷光的锤印赫然出现在斧刃上!
更令人震惊的是,锤石反弹的力道异常巨大,震得杨戬手臂发麻,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渗出血丝!这斧胚的硬度……远超预期!
杨戬眼中寒光爆射!他没有停手!手臂再次抡起!
铛!铛!铛!铛!
沉重的锤击声如同密集的战鼓,一声声在门厅里炸响!每一次锤石落下,都伴随着刺目的火星和令人心悸的撞击声!杨戬如同不知疲倦的机器,精准地、疯狂地捶打着斧刃的各个部位!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韵律感,每一次落锤都灌注了八九玄功那点微弱的气感和全部的力量意志!
汗水如同溪般从他额头滚落,浸透了破旧的衣领。额间的竖纹因为剧痛而扭曲,脸色苍白如纸,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死死盯着那在锤石下不断变形、延展的金属!
在杨戬近乎狂暴的锻打下,那丑陋的斧头胚体正在发生惊饶蜕变!
斧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砸薄、延展!粗糙的毛刺和气泡被彻底锤平!暗沉的红色金属表面逐渐显露出一种内敛的、如同深潭水波般的幽暗光泽!斧刃的线条变得流畅而充满力量感,虽然依旧没有开锋,但那股沉凝、坚韧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整个门厅死寂一片!只有沉重的锤击声和火星爆裂的噼啪声在回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神迹般的锻造过程!看着一把丑陋的废铁,在领主老爷狂暴的锤击下,正脱胎换骨!
当杨戬终于停下动作,拄着锤石大口喘息时,呈现在众人眼前的,已不再是那块废铁疙瘩!
那是一把斧头!
一把通体呈现出奇异幽暗光泽、线条流畅、斧刃薄而坚韧、斧身厚重沉凝的斧头!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砖上,仿佛一头蛰伏的猛兽,散发着冰冷而危险的气息!斧刃虽未开锋,但那流畅的弧线和沉甸甸的分量,已足以让人感受到其蕴藏的恐怖破坏力!
“老爷……”
“这……这还是刚才那块……”
“神了……领主老爷……神了……”
流民们喃喃自语,看向杨戬的眼神充满了敬畏,如同仰望神明。
汤姆挣扎着,用木拐支撑着身体,几乎是爬到了斧头旁边。他枯瘦的手颤抖着,心翼翼地抚摸着那冰冷的、带着奇异波纹光泽的斧身,感受着那远超寻常铁器的坚硬和沉凝。他又用手指试探性地弹怜斧刃,发出清脆悠扬、如同金玉交击般的颤鸣!
“这……这声音……这质地……” 汤姆抬起头,看着杨戬,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撼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成了!老爷!成了!这……这绝不是普通的铁!这……这是好铁!顶好的铁啊!”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腿上的剧痛都忘了。
杨戬喘息着,看着地上那把散发着幽光的斧头,又看了看角落里那块剩下的、黑乎乎的神秘铁疙瘩,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那东西……果然不凡!虽然只有一成掺入,却如同点石成金的神物,硬生生将这贫瘠的铁矿提升到了难以想象的高度!
领地有救了!武器、农具……都有了希望!
就在这时——
“火火……亮亮……好玩……”
一个奶声奶气的、带着好奇和兴奋的声音响起。
只见被老约翰放在稍远角落里的哪吒,不知何时挣脱了老约翰的看管,正迈着短腿,摇摇晃晃地朝着那堆被铁水点燃、还在冒着黑烟和火星的木料走去!家伙被那跳跃的火焰吸引,乌溜溜的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的光芒,胖手蠢蠢欲动地伸向那堆燃烧的余烬!
“吒吒!别过去!危险!” 老约翰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扑过去想抓住哪吒。
但已经晚了!
哪吒的胖手,带着孩童真的好奇和无知无畏,已经快要触碰到那堆燃烧的木料边缘跳跃的橘红色火苗!
更糟糕的是,那堆燃烧的木料,紧挨着领主府那本就腐朽不堪、被之前哪吒砸穿屋顶又草草修补过的木质墙壁!几缕火舌正贪婪地舔舐着墙壁上干燥的、沾满灰尘的朽木!
“孽障!” 杨戬瞳孔骤缩,厉声暴喝!他距离稍远,根本来不及救援!只能眼睁睁看着哪吒的手即将触碰到火焰,看着那火舌即将引燃整面墙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道柔和的、却迅疾无比的红光,如同灵蛇般从哪吒腰间电射而出!
是混绫!
它仿佛感应到了主人面临的危险和墙壁即将被引燃的危机,瞬间暴涨!红光一卷,如同最轻柔的丝绸,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精准无比地缠住了哪吒向前探出的胖手,将他轻轻地向后一带!
噗通!
哪吒被混绫带着,一屁股坐倒在地,远离了那堆燃烧的木料。家伙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吓了一跳,茫然地眨巴着大眼睛,看着缠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绫。
与此同时!
混绫的另一端如同拥有生命般,闪电般抽向那几缕正在舔舐墙壁的火舌!
啪!啪!啪!
几声清脆的抽击声!红光掠过之处,那几缕危险的火苗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掐灭!只留下几缕淡淡的青烟和墙壁上几道浅浅的焦黑痕迹!
火……熄灭了。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从哪吒伸手,到混绫自动护主、卷回哪吒、抽灭火苗,只在呼吸之间!
门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跌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哪吒,又看看墙壁上那几道微不可查的焦痕,再看看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落、重新缠绕在哪吒腰间的混绫……
这……这又是什么情况?!
老约翰扑了个空,此刻也僵在原地,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汤姆更是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杨戬看着安然无恙的哪吒和那神奇的混绫,又看看地上那把散发着幽暗光泽的斧头,最后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块黑乎乎、奇形怪状的铁疙瘩上。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庆幸?是后怕?还是对这接二连三、远超常理的“意外”感到的深深无力?
他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只觉得这领主当得……真是心力交瘁。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和劫后余生的庆幸中,一个苍老却带着难以抑制激动的声音,突兀地在领主府破败的大门外响起:
“领主大人!领主大人在吗?!老儿……老儿是个铁匠!听……听您这儿……有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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