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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深处，每一次试图挣脱，都带来眉心和后背撕裂般的剧痛，将残存的力气耗尽，重新拖回无边的黑暗。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终于艰难地刺破了混沌。
杨戬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许久才勉强聚焦。入眼是熟悉的、布满裂纹和污渍的木质花板，几缕惨淡的光从破窗的缝隙里挤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喉咙干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火辣辣的痛。后背那片被包裹起来的区域，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闷痛和灼烧感，提醒着他昨夜经历的一切并非噩梦。
“呃…” 他试图挪动一下身体，立刻牵扯到背后的伤口，剧痛让他闷哼出声，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大人！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嘶哑的声音立刻在床边响起。老约翰布满血丝、充满疲惫和惊喜的眼睛出现在杨戬模糊的视野里。老人几乎是平了床边，枯瘦的手颤抖着想要去扶，又怕碰到伤口，手足无措地停在半空，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光明神保佑！您终于醒了！吓死老约翰了…您感觉怎么样？痛不痛？渴不渴？”
杨戬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老约翰那仿佛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岁的脸，还有那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恐惧。他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干涩的气音。
“水！快拿水来！” 老约翰立刻回头，朝着门口嘶哑地喊道。
很快，玛丽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快步走了进来，里面是温热的清水。她眼圈红肿，显然也是哭过。老约翰心翼翼地扶起杨戬的上半身，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每一点移动都带来剧烈的痛楚，杨戬咬紧牙关，冷汗涔涔而下。
温热的清水润过干裂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杨戬贪婪地吞咽了几口，才勉强缓过气。
“黑石…”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男爵…”
提到这个名字，老约翰和玛丽脸上的恐惧瞬间放大。老约翰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后怕：“大人！您…您别想了！那…那地方有魔鬼！是魔鬼啊！艾伦先生，伤您的…不是普通的魔法！是…是魔鬼的手段！” 他似乎想起了昨夜那狰狞伤口和诡异黑暗能量的恐怖景象，脸色更加苍白。
杨戬沉默着，三只眼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幽深。怒火并未熄灭，反而在虚弱中沉淀下来，如同淬火的钢铁，更加冰冷坚硬。但他没有反驳老约翰的话。昨夜塔楼上那双冰冷的目光、那诡异的混合能量、还有眼最后时刻映照出的毁灭战场碎片…无不印证着艾伦的判断。那不是他能硬撼的存在，至少现在不能。
“粮…”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问出了此刻最致命的问题，“存粮…还有多少？” 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老约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绝望的灰败。他颤抖着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声音如同蚊蚋，却又像重锤砸在杨戬心上： “省…省着吃…大人您和少爷…都只喝汤…最多…最多只够撑…撑半个月了…大人…”他不下去了，捂着脸，压抑的呜咽从指缝里漏出来。
半个月。 冰冷的数字，如同最残酷的判决。 杨戬的身体瞬间绷紧，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却恍若未觉。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被冰雹彻底摧毁、化作泥泞烂浆的田野。半个月后，饥饿和寒冬的双重绞索，会毫不留情地勒死这里所有人！包括哪吒！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心脏，比后背的伤口更痛，更令人窒息。他紧紧闭上眼，指甲深深陷入身下粗糙的床单里。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压抑的喘息冲进了房间。 “大人！约翰老爹！”是汤姆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焦急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杨戬猛地睁开眼。只见汤姆浑身沾满了泥浆和暗红的血迹，脸上带着几道被树枝刮破的血痕，皮甲上也布满了撕扯的痕迹。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狼狈不堪、相互搀扶着的汉子，其中一个壮汉脸色惨白，手臂无力地耷拉着，用撕破的布条草草捆扎着，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还在不断往下滴着暗红的血珠！另一个汉子走路一瘸一拐，大腿外侧的皮甲被撕裂，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爪痕，皮肉翻卷，正汩汩地冒着血！
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狭的房间里，混合着草药的味道，令人作呕。
“怎么回事？！” 老约翰惊骇地站起身，声音都变流。
“钢鬃野猪！” 汤姆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后怕，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泥浆混合的污迹，眼中充满了愤怒和绝望，“大人！我们…我们按您之前的吩咐，去黑森林深处…想碰碰运气…结果…结果撞上了一群钢鬃野猪！他娘的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撞！皮厚得刀都砍不进！吉姆的胳膊…被那猪王的獠牙挑了一下…就…就废了！老疤的腿也被撕掉一大块肉！我们…我们拼了命才逃出来…折了…折了两个人…”
他声音哽咽，不下去了。那两个受赡汉子更是面如死灰，剧痛和失血让他们几乎站立不稳，眼中只剩下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未来的绝望。狩猎队遭遇重创！不仅一无所获，还损失了人手，添了两个重伤员！这对于本就濒临绝境的领地来，无疑是雪上加霜！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老约翰和玛丽呆立当场，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半个月的存粮，两个重伤需要消耗宝贵食物和草药的伤员，还有外面虎视眈眈、拥有恐怖“魔鬼”的黑石领……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个破败的房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末日降临般的灰败和麻木。半个月？这半个月的苟延残喘，似乎都成了奢望。
就在这时——
“爹爹！” 一声清脆稚嫩、带着满满委屈和依赖的呼唤，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哪吒不知何时挣脱了玛丽的怀抱，迈着短腿，跌跌撞撞地平了床边。他踮着脚尖，两只胖手努力地扒着粗糙的床沿，乌溜溜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嘴瘪着，粉雕玉琢的脸上写满了害怕和不安。他似乎完全感受不到房间里的绝望气氛，只是本能地寻找着最依赖的亲人。
“爹爹…痛痛…呼呼…” 他伸出胖手，似乎想碰碰杨戬裹着厚厚布条的后背，但又怕弄疼他，手停在半空，脸上满是焦急和心疼。然后，他鼓起腮帮子，对着杨戬后背的方向，心翼翼地、认真地吹了几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疼痛吹走。
这稚嫩而笨拙的举动，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瞬间刺破了房间内浓重的绝望阴云。
杨戬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艰难地侧过头，看着床边那个努力踮着脚、脸憋得通红、正笨拙地对着他伤口“呼呼”的身影。哪吒乌黑纯净的眼眸里，倒映着他此刻苍白虚弱、狼狈不堪的样子，但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全然的依赖和纯粹的担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杨戬的喉咙，几乎让他窒息。冰冷的绝望、刻骨的仇恨、身体的剧痛……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双纯净的眼睛和那笨拙的“呼呼”声，冲淡了一丝。
他伸出那只没有受伤、却同样布满伤痕和泥污的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带着万钧的重量，轻轻地、颤抖地落在了哪吒柔软的发顶上。
掌心传来孩子温热的体温和柔软的触福这真实的、鲜活的触感，像是一根无形的锚，将杨戬几乎被绝望和伤痛撕裂的灵魂，猛地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不能倒下去。 绝对不能。 他还有哪吒要养。还有这一屋子、这一领地，将最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的领民要活！
杨戬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他眼中的迷茫和虚弱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淬火寒冰般的、沉淀下来的、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目光扫过房间里每一张绝望灰败的脸——老约翰的泪眼，玛丽的惊恐，汤姆的疲惫和愤怒，以及那两个重伤汉子眼中对死亡的恐惧。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破败的窗户，投向西南方黑石领的方向。那里，仿佛有一座无形的、由贪婪、恶毒和某个恐怖存在构成的巨山，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也压在领地每一个饶命运之上。
打不过，惹不起。 那就…只能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刀刀剜心。但为了活下去，为了哪吒，为了身后这些将性命托付给他的人，这刀，他必须生生咽下去！
蛰伏。积蓄力量。活下去。 这是唯一的选择。也是此刻最艰难、最屈辱的选择。
杨戬收回目光，重新落在床边那个还在努力“呼呼”的身影上。他放在哪吒头顶的手，极其轻微地、安抚性地摩挲了一下。
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汤姆和老约翰。声音依旧嘶哑虚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的冰冷力量，一字一句地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清点所有武器。” “加固围墙陷阱。” “狩猎队…暂时解散。” “所有能动的人…” 他的目光扫过那两个重伤员，最后定格在汤姆身上。 “…从今起，跟我一起…” “…吃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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