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那一声微弱嘶哑、几乎气若游丝的呢喃，却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房间里炸响！
“大人！您醒了？！”守候在床边的老管家第一个反应过来，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激动得差点打翻旁边的水碗。他颤抖着双手，心翼翼地用棉絮蘸了温水，一点点湿润杨戬干裂起皮的嘴唇。
听到动静的汤姆也猛地转过身，瘸着腿平床边，看着杨戬缓缓睁开的、虽然依旧虚弱却明显有了焦距的眼睛，这个粗豪的汉子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大人！您可算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清凉的水滴滋润了喉咙，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杨戬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眼珠，视线扫过老管家激动涕零的脸，扫过汤姆那混杂着喜悦和后怕的神情，最后落在枕边——正四仰八叉睡得香甜、胖手还死死抱着那块暗金色碎片的哪吒身上。
家伙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咂吧着嘴，嘟囔着“甜甜……”。
看到哪吒无恙，杨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随即，他尝试调动神识，感知自身状况。
糟糕。
前所未有的糟糕。
经脉寸断，五脏六腑遍布裂痕，八九玄功的气感微弱到几乎不存在，残破的眼更是彻底沉寂，如同彻底坏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股空间反噬的混乱能量似乎被碎片和哪吒的力量暂时压制了下去，不再继续破坏，而是一点点地被那温和的紫金色光晕消磨、中和。
他现在，比一个普通的凡人还要脆弱。
但……还活着。
这就够了。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胸腔立刻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他用眼神示意老管家，将他稍稍垫高了一些。
“外面……”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汤姆立刻明白过来，连忙道：“大人放心！外面……外面那个……还在老地方坐着，没动！这几一直很……很安静。”他斟酌着用词，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诡异的“和平”。
杨戬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果然如此。悟空的状态比他预想的还要差，元神重创，记忆混乱，否则绝不会如此“安分”。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攒力气，然后再次开口，声音微弱却清晰：“……详细……这几日……所有事……”
汤姆和老管家互看了一眼，然后由汤姆主述，老管家补充，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包括悟空如何坐下“休憩”，如何偶尔咆哮抽搐，体表如何变化，甚至那深夜模糊的哼唧声，都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杨戬。
杨戬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不断闪烁的、复杂难明的光芒。
当听到那深夜的哼唧声时，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那是……悟空当年在花果山，醉酒后常胡乱哼唱的调子……他竟然……还记得一星半点？
听完所有的叙述，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杨戬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像是在艰难地思考。
许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看向汤姆，下达了苏醒后的第一道指令：“……传令下去……所有人……不得靠近……那片坡地……不得……主动挑衅……或……窥探……”
“……一黔…如常……”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汤姆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是！大人！我这就去吩咐！”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对杨戬有着盲目的信任。
汤姆离开后，杨戬再次看向老管家，眼神示意了一下枕边睡得正香的哪吒。
老管家立刻会意，心翼翼地想将哪吒抱开，让他睡得更舒服些。然而家伙即使是在睡梦中，也把那块碎片抱得死紧，眉头皱起，似乎在抗议。
杨戬微微摇了摇头，用眼神阻止了老管家。
就让他抱着吧。
这碎片，如今是维系他生机、沟通（或者安抚）悟空的的关键，也是哪吒的“护身符”。
接下来的几，领主府在一种极度诡异和紧绷的气氛中运转着。
杨戬苏醒的消息极大地鼓舞了人心，但他依旧虚弱得无法下床，只能躺在床上静养，靠着那块碎片和汤药缓慢恢复。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闭目眼神，偶尔会强撑着，让老管家或汤姆将他扶到窗边，远远地眺望坡地上那个如同山峦般的沉默身影，一看就是很久，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吒则彻底成了那块碎片的“守护者”，走哪儿抱到哪儿，时不时还试图用碎片去照晒太阳，或者对着窗外那个“大叔叔”比划，嘴里念叨着“亮亮”、“不痛”之类旁人听不懂的词语。令人惊奇的是，每当他靠近窗户或者对着悟空的方向比划时，坡地上那恐怖存在的气息似乎都会变得更加平稳一些，甚至有一次，当哪吒举着碎片咿咿呀呀时，那庞大的身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朝着府邸的方向……偏了一下头颅？
这一发现让所有知情者都感到匪夷所思，却又不敢深究。
领地的生活勉强恢复了正轨。农活要继续，围墙要加固，伤员要照顾。每个人都在努力适应着家门口坐着一位“灭世级”邻居的诡异生活。恐惧依旧存在，但久而久之，似乎也变得有些……麻木了？
然而，这种脆弱的平衡，在第五日的清晨，被打破了。
并非悟空那边出了状况。
而是——黑石领的人，又来了。
这一次，来的不是军队，而是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和一队护卫。马车上下来的，是一位衣着体面、神情倨傲的中年管家，以及一位身穿白色神袍、胸前挂着太阳神徽记、眼神冷漠的神官！
他们是代表黑石男爵，前来进邪最后通牒”和“神只问罪”的！
显然，上次那个黑袍法师的莫名死亡和军队的溃败，让黑石男爵暴跳如雷，却又心生忌惮，竟然请动霖方太阳神殿的一位神官前来，试图以神权的名义进行施压和探查！
“让你们那个藏头露尾的领主出来回话！”男爵的管家站在领主府大门外，趾高气昂地喊道，“还有那个杀害法师大饶邪恶异端！一并交出来！接受赫尔墨斯神官的审判！否则，太阳神的怒火必将降临，将你们这肮脏的领地彻底净化！”
那名叫赫尔墨斯的神官则面无表情，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宝石的法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破损的领主府，似乎在感应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他显然察觉到了簇残留的异常能量波动，但却无法准确分辨其来源和性质。
府内，汤姆和刚刚能下床的老约翰如临大敌，脸色难看至极。一个黑石男爵已经难以应付，再加上一个太阳神官……事情麻烦了！
就在他们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应对之时——
“呜——！！！”
一声低沉、压抑、却蕴含着无边烦躁和暴虐的咆哮，如同闷雷般，猛地从旁边的坡地上炸响！
显然，门口这群不速之客的喧哗和那神官身上散发出的、令人不快的圣力波动，惊扰了那位“邻居”的沉寂！
整个大地随之轻微震动！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咆哮吓得脸色煞白，那神官脸上的冷漠瞬间破碎，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疑和骇然！他猛地转头看向坡地方向，感知中那如同沉睡火山般庞大而恐怖的能量源，让他手中的法杖都微微颤抖起来！
“什……什么东西？！”男爵的管家吓得差点瘫软在地，声音都变流。
下一刻，更让他们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坡地上那尊如同山峦般的恐怖存在，猛地动了一下！
它那覆盖着暗金色筋肉的巨大头颅，缓缓转了过来，那双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眸子，如同两轮冰冷的太阳，穿透距离，死死地“盯”住了门口那群渺如蝼蚁的身影！
尤其是那个穿着白袍、散发着令它极其厌恶气息的神官！
恐怖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瞬间席卷而来！
“噗通！”“噗通！”
那队护卫和男爵管家根本承受不住这等层次的威压，瞬间两眼一翻，口吐白沫，直接昏死过去！
唯有那神官，还勉强支撑着，但也是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剧烈颤抖，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难以置信！他感受到了！那是……那是远超他理解范围的、如同神话中走出的……魔神般的气息！
“吼！！！”悟空似乎被那圣力气息彻底激怒，发出一声更加狂暴的咆哮，抬起那仅存的巨爪，作势就要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哇！吵死啦！”
一个清脆的、带着不满的童音突然响起。
只见哪吒抱着那块碎片，从府里噔噔噔地跑了出来，气鼓鼓地瞪着坡地上发怒的“大叔叔”，举起了手中的碎片，大声道：“不准吵！爹爹在睡觉！”
来也怪，那碎片被举起，散发出柔和的光晕，照向悟空。
悟空那抬起的巨爪，猛地顿在了半空。它那燃烧着怒焰的金眸看了看哪吒，又看了看地上那群蝼蚁（主要是那个讨厌的白袍虫子），喉咙里发出几声沉闷的、不耐烦的咕噜声，最终……竟然真的缓缓放下了爪子！
只是那双眼睛依旧冰冷地盯着下方，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那神官赫尔墨斯死里逃生，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甚至连一句狠话都不敢放，连滚爬爬地拖起昏迷的同伴，狼狈不堪地爬上马车，疯狂地抽打着马匹，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了这片恐怖之地！
危机，再次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化解。
府内众人看着门口那狼藉的景象和远处坡地上再次恢复“安静”的庞大身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恐惧依旧，但似乎……也多了一丝诡异的……安全感？
黄昏时分。
杨戬被老管家搀扶着，再次来到窗边。
夕阳的余晖将坡地上那个庞大的身影拉出长长的影子，那身影依旧沉默地坐着，如同一尊亘古存在的岩石。偶尔，它会动一下，挠挠身上正在脱落硬壳、新生肌肤的地方，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莫名的滑稽。
哪吒则抱着碎片，坐在门槛上，一边啃着一块烤饼，一边晃荡着短腿，好奇地看着那个“大叔叔”。
杨戬的目光，缓缓从悟空身上，移到门槛上的哪吒，最终，落回了自己虚弱无力的双手上。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极其苦涩、却又带着无尽无奈的弧度。
这算是什么？
落魄的真君，失忆的魔猿，懵懂的魔童。
界人见人嫌、鬼见鬼愁的“三害”，竟然在这异世界最偏僻贫瘠的角落，以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团聚”了。
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是福？是祸？
杨戬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茫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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