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如同顽皮又讨厌的孩子，持续不断地从墙壁那个狰狞的破洞里钻进来，在废墟般的仓库里打着旋，卷起地上的灰尘，扑打在面壁思过的两个背影上。
哪吒打了个哆嗦，身子缩了缩，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温暖点的地方靠拢，但眼角瞥见身旁那金毛猴子同样冻得微微发抖却依旧僵硬挺直的背影，又想起爹爹（魔王）刚才那恐怖的怒火和“不准交头接耳”的命令，只好委屈巴巴地忍住，努力挺直身板，心里把那只臭猴子骂了一百遍。
杨戬并没有闲着。他找了些破木板和烂布条，勉强堵住了那个最大的破洞，虽然依旧漏风，但至少比之前那股脑往里灌的穿堂风要好上许多。老约翰也颤巍巍地帮忙清理出一片相对干净的区域，又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半截快要燃尽的蜡烛点上，昏黄摇曳的烛光给这冰冷的废墟增添了一丝微弱的光明和暖意。
做完这一切，杨戬才将目光重新投向那两个依旧老老实实面壁的家伙。
看着那一动不动的两个背影，尤其是那个新来的、只裹了件单薄破布的金毛猴子在冷风里微微发抖的样子，杨戬心里那点残存的怒火，终究是被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所取代。
罢了，跟两个脑子都不太清醒的娃娃较什么劲。当务之急，是让他们先安顿下来，然后……教会他们最基本的生存规则，尤其是控制那身可怕的力量。
他走到两人身后，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好了，面壁结束。转过来。”
两个娃娃如蒙大赦，立刻转过身。哪吒的脸冻得发白，鼻子红红的，大眼睛里还噙着委屈的泪水。那猴子也是冻得够呛，嘴唇都有些发紫，抱着胳膊，金色的眼睛里带着点怯生生看向杨戬，似乎还在害怕。
杨戬在心里叹了口气，指了指清理出来的那片空地，地上铺了层干净的干草：“今晚先在这里将就一晚。明再想办法。”
他又看向那猴子，皱了皱眉。这家伙刚“蜕皮”完毕，身上光溜溜的，就腰间围了块不知道哪来的、焦黑破烂的布条，实在有碍观瞻，也肯定冷得厉害。
“约翰，去找件我能穿的旧衣服来，给他凑合裹一下。”杨戬吩咐道。老约翰应了一声，蹒跚着去翻找。
然后，杨戬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他看着两个娃娃，特别是那猴子，沉声道：“听着，刚才立的规矩，不是跟你们开玩笑。尤其是你，”他指向猴子，“你那一身力气，必须学会控制。从最简单的开始学。”
那猴子似懂非懂地看着杨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爪子。
很快，老约翰拿来一件杨戬的旧袍子，虽然洗得发白还有补丁，但至少干净保暖。杨戬接过袍子，示意那猴子过来。
那猴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心翼翼地挪了过来。杨戬展开袍子，想给他套上。但这猴子身材精瘦，比杨戬矮不少，袍子显得过于宽大。杨戬只好胡乱地在他身上裹了几圈，用一根布条草草系住，看上去不伦不类，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丑，但总算能蔽体保暖了。
猴子好奇地扯了扯身上宽大的袍子，似乎觉得挺新奇，抬头对杨戬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
杨戬没理他，继续刚才的话题：“控制力量，第一步，先从走路开始。”他指着地面，“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不准用力踩地，不准留下脚印，明白吗？”
这在他看来是最基本的要求。毕竟，如果连走路都地动山摇，那其他一切都免谈。
猴子眨巴着金色的眼睛，看了看地面，又看了看杨戬，似乎在努力理解“走路”和“不用力”是什么意思。他之前要么躺着，要么扑过来抱大腿，要么刚刚是手脚并用地爬过来的，还没正儿八经走过路。
“看好了，像我这样。”杨戬亲自示范，在空地上轻松自然地走了几步，脚步轻盈，落地无声，甚至连地上的灰尘都没有惊起太多。
哪吒在一旁看着，撇撇嘴，觉得这太简单了，但他刚闯了祸，不敢造次，只是乖乖站着。
猴子看着杨戬的动作，眼睛亮了亮，似乎觉得很有趣。他学着杨戬的样子，心翼翼地抬起一只脚（穿着杨戬过大的旧鞋子，很不合脚），然后，尝试着迈出第一步。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不用力”这三个字上，身体绷得紧紧的，动作僵硬无比，仿佛那不是他的腿，而是一根笨重的木头。
然后，那只脚，轻轻地、轻轻地落了下去。
“咚！！”
一声沉闷的、如同重物砸地的巨响猛地响起！
整个地面都仿佛随之震动了一下！
只见猴子落脚的地方，那原本还算坚实的地面，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无比的、深达半尺的脚印！边缘整齐，仿佛用模具压出来的一样！脚印周围的泥土都被那股巨力挤压得向外翻卷！
扬起的灰尘扑了旁边的哪吒一脸。
哪吒：“？？？”他呛得咳嗽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猴子自己也吓了一跳，猛地抬起脚，看着那个深坑，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茫然和无辜。他没用力啊！他真的没用力！他只是轻轻地把脚放下去而已！
杨戬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额间竖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重来！”杨戬咬着后槽牙，指着旁边一块看起来更结实的地面，“再轻一点！把你的力气收起来！想象你是一片羽毛！羽毛落下会有声音吗？会有坑吗？！”
猴子委屈地扁扁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轻轻”放下脚会变成这样。但他不敢违抗杨戬（主要是怕没饭吃），只好再次心翼翼地抬起脚，更加刻意地、几乎是悬停着，将脚一点点往下放，全身的肌肉都因为极度控制而微微颤抖。
然后，再次落下。
“咚！！”
又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深坑，并排出现！
甚至因为这次他更加刻意控制，落点不够精准，脚印边缘还有些崩裂的痕迹。
猴子看着那两个并排的坑，更加茫然了，甚至有点委屈地看向杨戬，仿佛在：爹，我照做了呀，它自己这样的……
杨戬扶住额头，感觉血压又在飙升。这片空地眼看就要变成打谷场了！
“噗嗤……”旁边的哪吒看着猴子那笨拙又搞笑的样子，尤其是看到他那委屈巴巴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但立刻被杨戬一个冰冷的眼神瞪得把笑声憋了回去，脸憋得通红。
“继续！”杨戬几乎是磨着牙道，“今不学会正常走路，不准吃饭！”
食物的威胁再次起到了作用。猴子吓得一哆嗦，立刻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开始了他艰难无比的学步之旅。
“咚！” “咚！” “咚！”
一声声沉闷的巨响，如同敲击破鼓般，在破败的仓库里有节奏地响起。
猴子艰难地、一步一顿地向前走着。他极力想要控制，但那身恐怖的力量仿佛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本能，每一次落脚，都如同巨锤夯地，根本无法做到举重若轻。
于是，在他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清晰无比、深浅一致、排列整齐的……脚印坑。
一步一个坑，无比精准，无比扎实。
不过走了短短七八步，那片空地就已经变得坑坑洼洼，仿佛被一群型猛犸象践踏过一般。照这个趋势下去，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间仓库的地面就得被他彻底犁一遍。
杨戬看着这一串迅速延伸的“杰作”，脸色已经从铁青转向了麻木。他算是看出来了，让这猴子一下子学会精细控制力量，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和引导。
他叫停了已经走得满头大汗（主要是精神紧张）、眼神里充满了挫败感的猴子。
猴子停下来，不安地看着地上自己制造出来的一串坑，又看看杨戬面无表情的脸，声地、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呜咽了一声，下意识地想靠近杨戬，但又怕踩出更大的坑惹爹生气，只好局促地站在原地，宽大的袍子下摆拖在地上，沾满了泥土，看起来可怜又搞笑。
杨戬揉了揉眉心，疲惫地挥挥手：“……算了，今先到这里。”
他算是明白了，对这猴子，不能指望一蹴而就。得换个思路，或许……先让他适应这身力量，而不是强行压制？
他的目光落在那一个个深坑上，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这夯地的效果……倒是挺不错的？
或许……明修墙补洞的时候，可以让他来帮忙砸地基？
杨戬看着那一脸懵懂、对自己造成的破坏毫无自觉的猴子，又看了看旁边捂着嘴偷笑的哪吒，再环视这间破洞累累、地面即将变成蜂窝煤的仓库……
奶爸的育儿（驯猴）之路，道阻且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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