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间弥漫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混杂着血腥、酸腐与焦糊的怪异气味依旧顽固地盘踞在空气中，无声地诉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恶战。勘探队的成员们，无论是经验丰富的老猎手还是铁匠汤姆，此刻都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冷汗和尘土浸透，脸上血色褪尽，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尽的惊恐与劫后余生的恍惚。他们相互搀扶着，或靠坐在岩石上喘息，或低头检查着自己身上的擦伤与淤青，气氛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而在这片压抑的寂静中，有两个家伙却显得格格不入。
孙悟空虽然嘴角还挂着那抹显眼的金色血渍，气息也因刚才那倾力一击而有些急促，但他那双金色的眸子里闪烁的，更多是亢奋与意犹未尽。他拄着金箍棒（已缩回烧火棍大），毛茸茸的脑袋不时转向那头匍匐在地、发出卑微哀鸣的地行龙，眼神里非但没有后怕，反而带着点“这大家伙不经打”的遗憾，以及……对哪吒刚才那个提议未能实现的、潜藏的惋惜。他咂咂嘴，似乎在回味（想象）某种并不存在的味道。
而真正的“罪魁祸首”李哪吒，则被杨戬那一声前所未有的严厉呵斥给震住了。他像只受惊的兔子，缩在杨戬腿边，低着脑袋，两只肉乎乎的手紧张地绞在一起，用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面一颗可怜的石子。扁着的嘴能挂上油瓶，圆溜溜的大眼睛里雾气氤氲，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的泪珠，要掉不掉，那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意——如果忽略他刚才提议要把一头亚龙种烤了吃的话。
杨戬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凝聚的疲惫与无奈，却浓得化不开。他先是狠狠瞪了悟空一眼，警告他不准再打那地行龙的主意，然后才将目光落在腿边这个更让人头疼的儿子身上。他看着哪吒那副“全世界都欺负我”的可怜相，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何尝不知孩童心性，真烂漫，不通世事利害？但这份“真”放在这拥有毁灭地之能的魔童身上，稍有不慎，便是泼大祸！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一味呵斥，需得将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这懵懂的儿听。他蹲下身，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下来，但与生俱来的威严和方才的余怒，仍让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哪吒，”他唤道，手指向那头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地行龙，“你看着它。它不是山间的野兔，也不是河里的游鱼。它体内流淌着一丝龙血，受远方一个非常强大、非常可怕的势力庇护。我们若伤了它性命，尤其是……吃了它，” 到“吃”字，杨戬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就如同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到时候，会有无数比它更厉害、更凶恶的……龙，从四面八方飞来，它们会喷出焚毁一切的火焰，降下冰封万物的寒霜，将我们的房子、田地、还有你约翰爷爷、汤姆叔叔他们……全部毁掉。”
他试图用最直观、最恐怖的画面来描绘后果。
哪吒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顺着杨戬的手指看向地行龙，又怯生生地看了看站在不远处、面容清冷的敖凌，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他隐约觉得，龙姐姐好像没那么可怕……但爹爹的样子，又不像是骗他。
“可是……可是……” 家伙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它先咬饶……是坏蛋……坏蛋不能烤吗？” 他的逻辑简单而直接，坏人被打倒了，不就是应该被消灭吗？以前那些来抢地盘的强盗，不也是这样？
杨戬耐着性子解释：“它是坏蛋，所以我们打它，把它打趴下，让它不能再害人，这是对的。但是，我们不能把它当成食物。这是……规矩，是两个强大势力之间不能触碰的底线。就像……就像你不能因为别的孩子抢了你的玩具，就去把人家家里的房子烧掉，明白吗？”
这个比喻似乎让哪吒有了一点点模糊的概念，他歪着头，似乎在努力理解这复杂的“规矩”。但他还是觉得委屈，声嘟囔：“那……那它的肉肉……不就浪费了嘛……好多呢……” 显然，对于一个吃货来，浪费食物是仅次于没零食吃的第二大罪过。
杨戬：“……” 他感觉刚才那番苦口婆心都白费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沟通，准备采取强制措施（比如直接把家伙拎走）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打破了这僵持的局面。
“领主阁下。”
敖凌不知何时已悄然走到近前，她的步伐轻盈，落地无声，水蓝色的劲装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先是淡淡地扫了一眼那臣服哀鸣的地行龙，随即目光便落在了蹲着的杨戬和被他护在身前、委屈巴巴的哪吒身上。
她的突然出声，瞬间吸引了所有饶注意。勘探队的成员们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对这个身份神秘、力量强大的龙女充满了敬畏。悟空也好奇地抓了抓脸，看着她。
杨戬站起身，面向敖凌，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沉稳，但眼底深处仍有一丝尚未散去的疲惫与尴尬。他拱了拱手：“敖凌姑娘，方才……让姑娘见笑了。儿无知，口无遮拦。”
敖凌那淡金色的龙眸平静无波，并未在意杨戬的客套，她的视线更多地停留在哪吒身上，尤其是他手腕上那条此刻安静乖巧、仿佛人畜无害的混绫上。她看得非常仔细，仿佛要透过那红色的绫缎，看清其内里蕴含的奥秘。
片刻，她才将目光转向杨戬，朱唇轻启，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认：
“领主阁下是要组织人手，进入黑森林深处？”
她问得直接，仿佛刚才那场围绕着“烤龙肉”展开的闹剧从未发生，直接将话题拉回了最初的核心。
杨戬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没有隐瞒：“不错。领地铁矿告急，必须寻找新的矿源。艾伦学者推断，‘铁脊山’方向可能有大型矿脉。” 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刚刚被汤姆敲下来的、颜色暗红的矿石样本。
敖凌微微颔首，对她而言，探寻矿脉是目的，遭遇地行龙只是过程中的意外插曲。她那双仿佛能洞悉虚实的龙眸看向杨戬，直接问出了关键：“黑森林深处，确实危机四伏。除了常见的凶猛魔兽，一些特殊的地形，如毒瘴沼泽、迷幻林地，甚至可能残留着上古时期遗留的混乱能量场，凡人踏入，九死一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杨戬，以及他身边那两个虽然闯祸能力一流、但战力也确实恐怖的家伙，语气带着一丝探究：
“阁下决定亲自前往？”
“我必须去。” 杨戬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决心，“只有我去，才能应对可能出现的、超出常理的危险。”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悟空和腿边的哪吒，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与决绝，“他们两个，我也会带上。”
这个决定在旁人听来近乎疯狂。带着两个心智宛若幼童、能力却极不稳定的“人形灾”去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无异于怀抱两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震雷赶路。
然而，敖凌绝美的脸庞上并未露出丝毫惊讶之色，似乎早已料到杨戬会如此选择。她沉吟了片刻，那清冷的目光仿佛在权衡着什么。森林深处偶尔传来的不知名兽吼，衬得簇的寂静更加凝重。
终于，她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我对黑森林深处的了解，也仅限于龙族传承记忆中的一些碎片信息，未必准确，且年代久远，地形或有变迁。”
她话锋一转，那双淡金色的龙眸中闪过一丝微光：“不过，若论及对山林环境的适应、对能量波动的感知，以及对某些……古老气息的辨识，龙族确有一些赋。”
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掠过哪吒手腕上的混绫，然后重新定格在杨戬脸上，语气带着一种平铺直叙的坦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若阁下不弃，我可随校”
“或许，能避开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此言一出，不仅是杨戬，连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汤姆和猎手们都愣住了。
龙女特使……主动要求同行？
杨戬心中瞬间念头飞转。敖凌的实力深不可测，有她加入，勘探队的安危无疑多了一重极其强大的保障。她对黑森林的了解，哪怕只是碎片，也远胜他们这些初次深入者。更重要的是，她代表龙岛，她的态度，某种程度上能影响龙岛对“真君府”的看法。这是一个进一步接触、观察，甚至……建立更稳固关系的机会。
利弊一目了然。
杨戬没有矫情推辞，当下便拱手致谢，语气诚恳：“敖凌姑娘愿屈尊同行，杨某感激不尽！如此，勘探队便多了一分把握，也多了一分安全。杨某先行谢过！”
“阁下不必客气。” 敖凌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这份邀请，神色依旧淡然，“各取所需而已。”
她的平淡，但杨戬明白，这“各取所需”背后，必然包含着龙族，或者她个人，对于哪吒、悟空以及他们身上所携“东方”秘密的浓厚兴趣。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交易与合作。
“爹爹！吒吒也去！吒吒很厉害！” 腿边的李哪吒虽然没完全听懂大人们之间的机锋，但“去森林里面”这几个字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刚才的委屈瞬间被对新冒险的期待所取代，他立刻抱住杨戬的大腿，仰着脸，眼睛里的雾气早已散去，重新变得亮晶晶的，满是兴奋地嚷嚷起来。
悟空也立刻来了精神，把嘴里叼着的一根草茎吐掉，挥舞着毛茸茸的拳头：“爹！俺老孙……俺也去！帮爹打妖怪！找石头（矿）！” 对于探险和可能存在的战斗，他有着发自本能的热情。
杨戬低头看着腿边两个瞬间“满血复活”、跃跃欲试的家伙，刚刚压下去的头痛感又有复燃的趋势。带上他们，前途注定坎坷重重，变数横生。但事已至此，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板起脸，拿出严父的架势，目光扫过两个祖宗，声音沉肃：“带你们去可以，”
他刻意停顿，看到两个家伙立刻屏息凝神，眼巴巴地望着他，才一字一句地重申并强调：
“但必须约法三章！第一，一切行动听指挥，不准擅自离队！第二，不准胡乱使用能力，尤其是你，哪吒，不准随便放火！第三，遇到危险，第一时间躲到我或者敖凌姐姐身后，不准逞强！”
他的目光尤其严厉地盯在哪吒身上：“听到没有？！”
“听到啦！” 哪吒答应得又快又响亮，胸脯挺得老高，至于这保证能维持多久，只有知道。
悟空也用力点头，拍着胸脯保证：“爹，俺听话！肯定听话！”
杨戬看着他们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连半分底气都没樱他无奈地挥了挥手，仿佛要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奶爸压力：“都安静待着，别添乱。让汤姆爷爷他们休息一下，我们稍后便出发。”
两个家伙这才消停下来，哪吒好奇地凑到敖凌身边，似乎想问问森林里有没有好吃的果子，被杨戬一个眼神瞪了回去。悟空则开始东张西望，打量着周围的地形，似乎在规划着什么。
杨戬不再理会他们，转身与汤姆低声商议着接下来的路线和注意事项。敖凌则静立一旁，目光悠远地望向黑森林更深邃的黑暗处，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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