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钢的成功冶炼，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巨大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领地的每一个角落，改变着这里的气息与节奏。连日来，那座由耐火岩石垒砌的简易高炉，已然成为了领地中最具生机与希望的核心。炉火日夜不熄，当然，并非时刻需要哪吒亲自“吹气”，家伙那稳定而极致的初火点燃后，配合改良的鼓风装置与混合燃料，足以维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高温冶炼，只有在需要提纯特殊批次或炼制更高要求的合金时，才需要他再次出手。
铁匠铺的规模被迫扩大了数倍，原本叮叮当当、略显孤寂的打铁声，如今已汇聚成一片热烈而富有节奏的金属交响乐。汤姆和他的学徒们，以及新招募的、有些力气的领民，分成数班，日夜不停地忙碌着。通红的钢坯在铁砧上被反复锻打，火星如同庆典的烟花般四溅，汗水滴落在炽热的金属上，发出“嗤”的轻响，瞬间蒸发。空气中弥漫着煤炭、金属与汗水混合的、独属于工业萌芽的粗粝气息。
一批批崭新的、闪烁着冷冽寒光的农具被打造出来——更加厚重锋利的犁铧，能够轻易破开板结的土地；轻便而结实的锄头、镰刀，效率远超以往。这些农具被迅速分发到开垦荒地的流民手中，引发了阵阵欢呼。他们抚摸着那光滑坚实的木柄和雪亮的刃口，眼中充满了对丰收的憧憬。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另一条专门开辟出的生产线。那里锻造的不再是和平的农具，而是战争的獠牙与坚盾——笔直锋锐的长矛矛头，带有放血槽的三棱箭簇，以及用多层复合钢片打制、正在初步成型的半身甲叶。民兵们轮换着前来帮忙，或者仅仅是站在一旁，目光灼热地看着那些即将装备到他们身上的、象征着力量与安全的钢铁造物，训练的热情空前高涨。
在这片由钢铁与火焰奏响的变革乐章中，敖凌，这位气质清冷的龙女特使，成了一个独特而安静的存在。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沉浸在狂喜与忙碌中，也没有对那高效得近乎神奇的冶炼过程表现出过多的惊叹。她更多的时候，是像一个冷静的观察者，漫步在领地之中，那双淡金色的龙眸，如同最精密的水晶镜片，记录着一牵
她的观察，并非漫无目的。
她曾长时间驻足在铁匠铺外，看的却不是那些飞溅的火星或成型的钢坯，而是铁匠们挥锤时，那看似简单重复，却隐隐契合某种发力韵律的动作。杨戬偶尔会在一旁指点，纠正一些发力的细节，或者演示一种更省力、效果更好的锻打手法。那些技巧，在敖凌看来，并非纯粹的肉体力量运用，其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对“力”的流转与凝聚的感悟，与她所知的任何武技或魔法都迥然不同，带着一种古朴而直指本源的意味。
她也曾悄然出现在领民们跟随杨戬修习那简化版炼体术的广场边缘。看着那些原本面黄肌瘦、气息孱弱的流民，在一招一式、配合着奇特意念引导的呼吸法中，眼神逐渐变得明亮，身体肉眼可见地强壮起来。那套炼体术在她眼中，粗浅至极，甚至谈不上入门，但其根基理念，那试图引动体内微末气息、强化自身而非依赖外物的路子，却与她龙族依靠血脉、吞噬元素成长的途径大相径庭，更偏向于某种……内在的挖掘与升华。
她对领地的一切似乎都抱有好奇。杨戬熬制药剂时，她会在一旁静静看着，对他处理草药时那精准到毫厘的切割、对火候那妙到巅毫的掌控，以及最后成汤时那隐隐形成的、平衡而内敛的药性气息，流露出探究的神色。杨戬处理领地事务，调解领民纠纷时，那种不怒自威、却又往往能切入要害、直指本心的处事方式，也让她若有所思。
但她的目光，停留最久的，依旧是那两个孩子。
她对孙悟空那日渐精熟的力量控制充满了兴趣。看着他从一开始一步一个深脚印，到现在能够相对平稳地行走，甚至能帮忙搬运一些重物而不再轻易损坏；看着他在杨戬的引导下，挥舞着特制的大铁锤打铁，从最初几锤下去就可能把铁砧砸裂，到现在能够大致控制力道，打出富有节奏的锻打声。这种纯粹到极致、仿佛源自混沌本初的肉身力量，以及那匪夷所思的成长速度，都让敖凌感到惊异。
而她对哪吒的关注，则更加复杂。除了那件让她无比在意的混绫，以及那深藏不露、曾短暂爆发的灵珠本源，家伙本身也充满了谜团。他聪慧，识字极快，往往能举一反三，但那心智又确确实实停留在三岁稚童的阶段，喜怒无常，对“吃”和“玩”有着超乎一切的执着。他体内那庞大的、不受控的力量，与他真（或者混沌）的心性形成了极其危险的矛盾。敖凌有时会想，若是没有杨戬这般既强大又极具耐心（虽然时常濒临崩溃）的存在约束引导，这魔童会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灾难，或者……“热闹”。
这一日，午后。杨戬难得有片刻清闲，正在领主府后院，检查哪吒的“学业”——主要是认字和简单的数字。悟空则在一旁，抱着一颗和他脑袋差不多大的蜜露龙果，啃得汁水淋漓，满脸幸福。
敖凌缓步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先是落在石桌上，哪吒那歪歪扭扭、却已能辨认出形状的字迹上，然后又看向杨戬教导哪吒时，那自然而然流露出的、一种她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却感觉无比协调、仿佛暗合某种地韵律的坐姿与气息。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清越，打破了院中的宁静：“领主阁下，我观你教导令郎识字，执笔姿势，呼吸节奏，乃至坐姿，似乎都颇有章法，并非随意而为。这亦是……东方传承之一吗？”
杨戬闻言，抬起头，对上敖凌那充满探究的目光，心中微微一动。他知道，这位龙女的观察力极其敏锐，这些时日下来，必然已经注意到了许多细节。他放下手中的树枝（用来在地上写字），神色平静，既未承认也未完全否认，只是淡淡道：“不过是些蒙学基础，正形、静心、养气罢了。算不得什么高深传常”
“正形、静心、养气……” 敖凌轻声重复着这三个词，淡金色的龙眸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是更深的兴趣，“如此看来，东方之道，似乎极其注重‘内在’的修持，从细微处着手，打磨自身，以求与地共鸣？”
杨戬微微颔首：“可以这么理解。万物皆有其理，知其然，亦须知其所以然。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万物皆有其理……” 敖凌若有所思，她的视线再次扫过正在啃果子的悟空，以及撅着嘴、努力想把字写端正的哪吒，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好奇，“那……关于令郎，阁下可知他们‘所以然’？悟空道友那仿佛无穷无尽的肉身神力，哪吒道友那先而生的灵珠与法宝……在东方，这等存在，通常源于何种‘理’？”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杨戬心中警铃微作，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沉吟片刻，避重就轻地道：“地造化，玄奇莫测。有生灵受地钟爱，生而不凡，亦或有古老存在转世轮回，携宿慧与神力而降。具体根脚，便是至亲，有时也难以尽窥全貌。或许，时机到了，他们自己便会知晓。”
他将问题推给了神秘的“地造化”和未知的“时机”。
敖凌深深地看了杨戬一眼，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但杨戬的目光平静如水，不起波澜。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更确切的答案了。但她并未感到失望，反而因为杨戬这番含糊其辞却更显神秘的回答，对那遥远的、被称为“洪荒”的东方世界，产生了更加浓厚的兴趣。
一个注重内在修持，探究万物至理，拥有着诸如悟空、哪吒这般生神圣，以及混绫、金箍棒这等玄奇法宝的文明……其全貌，该是何等的恢弘与壮观？
她不再追问，转而将目光投向蔚蓝的空，仿佛要穿透云层，望向那无尽虚空之外，可能存在的、洪荒的所在。她的眼神中，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分向往与思索。
杨戬看着她侧脸那优美的轮廓和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明白，这位龙女特使，已经彻底被“东方”的神秘与强大所吸引。这究竟是福是祸，暂时还难以预料。
但无论如何，真君府与龙岛，或者与敖凌个人之间的纽带，因这份日益增长的兴趣，正在悄然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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