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领主府那间兼作书房和处理公务的房间内,油灯已然点亮,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驱散着窗外渗入的最后一丝寒意,在粗糙的木地板和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锭与陈旧羊皮纸混合的气息,与屋外隐约传来的、铁匠铺尚未停歇的叮当锻打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忙碌却安宁的画卷。
杨戬坐在那张由厚重原木拼成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领地近日的物资清单与流民安置记录,他手握一支鹅毛笔,正凝神批注着。残破的眼虽无法洞彻虚妄,却让他处理这些凡俗事务时,依旧能保持一种超乎常饶专注与效率。额前几缕碎发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使他看起来少了几分战场上的杀伐凌厉,多了几分属于统治者的沉静与威严。
而在书桌的另一侧,专门辟出了一块区域,铺着干净的粗麻布。哪吒正盘腿坐在一个马扎上,身子趴在一块表面打磨得相对光滑的木板上——这便是他的“书桌”了。他面前摊开着一本由艾伦亲手编写、用粗糙莎草纸装订的启蒙识字册,旁边还放着几块大不一的白色石片和一碟用木炭灰混合植物汁液调制的“墨水”。
与悟空那在力量控制上堪称飞跃的进步相比,哪吒在“文”这一方面的赋,同样令人侧目,甚至可以……惊悚。
不过月余光景,这家伙已经将那本启蒙册上数百个常用字符记得滚瓜烂熟,不仅能够准确指认,还能大致理解其含义,甚至开始尝试组词和简单的造句。其速度之快,让负责启蒙的学者艾伦都啧啧称奇,直呼“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看向哪吒的眼神,时常带着一种研究珍稀物种般的光芒。
此刻,哪吒正握着一支巧的、绑着软毛的“笔”,蘸了蘸“墨水”,在一块石片上,歪歪扭扭地练习写着今日新学的几个字——“火”、“家”、“田”。他的脸绷得紧紧的,神情异常专注,乌溜溜的大眼睛紧紧盯着自己的笔尖,嘴巴还无意识地跟着笔画微微噏动。那副认真的模样,与他平日里上蹿下跳、无法无的魔童形象判若两人。
杨戬偶尔从公文上抬起头,目光掠过家伙那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和紧抿的嘴唇,眼神中便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与欣慰。无论如何顽劣,这份聪慧与专注,总归是好的。或许,读书识字,真能磨一磨他那无法无的性子?
“爹爹!” 哪吒忽然抬起头,举起手中那块写满歪斜字迹的石片,献宝似的递到杨戬面前,脸上满是期待,“你看!吒吒写好啦!‘火’字!像不像跳跳的火苗?”
杨戬放下笔,接过石片,仔细端详。那“火”字写得虽然依旧稚嫩,结构松散,笔画也深浅不一,但确确实实是那个字,甚至能看出家伙试图模仿火焰升腾姿态的笔意。他点零头,毫不吝啬地给予肯定:“嗯,写得不错,有形了。尤其是这一点,” 他指着“火”字最后那个顿笔,“有力度,很好。”
得到爹爹的夸奖,哪吒立刻眉开眼笑,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又干劲十足地趴回去,继续和“家”、“田”两个字较劲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只有鹅毛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以及炭笔在石片上摩擦的细微声响。
时间悄然流逝。当杨戬处理完最后一份关于新垦农田引水渠规划的草案,轻轻舒了口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时,他发现旁边的家伙不知何时已经停下了书写,正托着腮帮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旁边一张废弃的、写满了各种物资数据的公文背面,胡乱涂画着什么。眉头微微蹙起,嘴里还念念有词,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杨戬并未在意,只当他是写累了在休息或者随意涂鸦。他站起身,准备去倒杯水,顺便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
然而,就在他刚端起水杯的时候,哪吒突然兴奋地叫了起来:“爹爹!爹爹!你快来看!吒吒写了一首诗!”
诗?
杨戬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顿,有些诧异地转过头。三岁稚童,识字不过月余,便能作诗?这……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些。难道灵珠本源,连文采也能加持?
一丝好奇,混合着或许是为人父的那么一点点不切实际的期待,让他走了过去,俯身看向那张被哪吒涂画得乱七八糟的公文背面。
只见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物资名称的缝隙间,家伙用他那歪歪扭扭、大不一的炭笔字,写下了四邪诗”。字迹稚嫩得如同蝌蚪文,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
爹爹三只眼,
猴子尾巴长。
吒吒最厉害,
放火烧光光!
杨戬:“……”
他脸上的表情,在看清那四行字的瞬间,如同被冻结的湖面,僵硬了。额间那道平时隐而不见的竖痕,不受控制地微微凸起,甚至能感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青筋”的东西在皮下跳动。
他端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整个书房,陷入了一种死寂。只有油灯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窗外遥远的锻打声,还在固执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哪吒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爹爹那瞬间降至冰点的气场和濒临爆发的怒火。他仰着脸,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自己“大作”的无限自豪和等待夸奖的急切,见杨戬半不话,还忍不住伸出手指着那首诗,奶声奶气地、一字一顿地、用他那特有的、带着点炫耀的腔调,大声地、清晰地,又念了一遍:
“爹——爹——三——只——眼!”
“猴——子——尾——巴——长!”
“吒——吒——最——厉——害!”
“放——火——烧——光——光!”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锤子,精准地敲打在杨戬那本就被两个祖宗折磨得无比脆弱的神经上。尤其是最后那句“放火烧光光”,配合着家伙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这是我最拿手本领”的得意表情,瞬间点燃了杨戬积压已久的、关于烤地行龙、烧教堂、燎胡子、点房子……等等一系列与“火”相关的、不堪回首的记忆!
“李——哪——吒!”
一声压抑着滔怒火、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吼,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酝酿的前奏,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
杨戬猛地放下水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脸色铁青,三只眼(虽然肉眼未开,但气势全开)死死地盯住那个还在懵懂状态、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祸的儿子,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感觉自己精心维持了许久的、身为人父的耐心与威严,在这一刻,被这首“歪诗”彻底击得粉碎!
“谁教你写这些的?!” 杨戬的声音带着一丝危险的颤抖,“‘放火烧光光’?!这就是你学的道理?这就是你觉得自己‘最厉害’的地方?!”
哪吒被爹爹这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严厉模样吓住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眼睛里的光芒迅速被一层水汽覆盖,嘴一扁,委屈巴巴地看着杨戬,声辩解道:“是……是爹爹教认的字……猴子哥哥……尾巴就是长嘛……吒吒……吒吒就是会放火嘛……”
他还觉得自己很有道理,是在陈述事实。
“你……!” 杨戬气得眼前发黑,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把那混蛋抓过来打屁股的冲动,指着那首诗,厉声道:“把这首诗!立刻!给我擦了!以后不准再写这种东西!更不准再提什么‘放火烧光光’!听到没有?!”
他的声音如同寒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哪吒看着爹爹那副要吃饶样子,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做错了什么事,巨大的委屈感瞬间淹没了他。豆大的泪珠再也忍不住,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用沾满炭灰的手去擦那石片上的字迹,抽抽噎噎地哭喊:“擦……吒吒擦掉……呜呜……爹爹凶……爹爹不喜欢吒吒的诗……呜呜呜……”
那哭声,响亮而悲伤,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杨戬看着家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肩膀一耸一耸的可怜模样,再看看那被炭灰和泪水糊成一团的、所谓的“诗”,胸中的怒火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
他是不是……对这孩子太过苛责了?他毕竟……只有三岁的心智。
可是……不管教,难道任由他这般无法无下去吗?
杨戬颓然坐回椅子上,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感觉比刚才批阅了所有公文还要疲惫百倍。他看着还在呜呜哭泣的哪吒,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奶爸……真是这世间最难修的功德。
而此刻,在书房门外,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不知何时悄然伫立。敖凌静静地听着门内传来的孩童哭声与男人那压抑的、无奈的叹息,淡金色的龙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
聪慧绝伦,却又顽劣懵懂。
力量滔,却又心性如纸。
这位真君领主,教导如此“孩儿”,其艰难,恐怕远超外界任何风雨。
她轻轻摇了摇头,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然离去。
只留下书房内,一个崩溃的奶爸,和一个委屈哭泣的熊孩子,以及那首注定要成为杨戬心理阴影的……传世“歪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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