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墨蓝色的幕上开始点缀起稀疏的星辰，一弯惨白的月牙悄无声息地挂上穹，将清冷的光辉洒向大地，也照亮了真君府领地这片巨大的伤痕。
领主府内，书房中点燃了一盏昏暗的油灯，灯焰跳跃，将杨戬映在墙壁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他依旧守在哪吒床边，指间捻着几株从领主府残存药柜里翻找出来的、散发着微弱清苦气味的草药。这些草药品质低劣，蕴含的灵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于哪吒本源之伤无异于隔靴搔痒，但他还是耐心地将它们捣碎，混合着少许清水，调成糊状，心翼翼地涂抹在哪吒的额头、太阳穴和手腕内侧。哪怕只能带来一丝丝清凉，缓解孩子神魂中的不适，也是好的。
他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额间那道竖纹在昏暗光线下若隐若现，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金芒，那是他全力运转残存神念，试图更清晰地感知哪吒体内那层青色光膜运转状态的迹象。然而，那层守护依旧如同最忠诚而又排外的卫士，牢牢护持着核心，拒绝他的深入探查。
就在这时，书房那扇有些歪斜的木门被轻轻敲响。
“杨戬领主，是我，敖凌。” 门外传来龙女清冷悦耳的声音。
“请进。” 杨戬没有回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动作，声音平静。
门被推开，敖凌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她显然稍作整理，换了一身干净的水蓝色便装，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少了几分战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雅出尘。她手中端着一个木质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淡淡腥甜气味的浓汤。
“领主忙碌许久，想必未曾用饭。这是用今日狩猎到的、一头未被龙威彻底吓傻的林地角鹿最精华的腿骨，配合几株森林里寻到的、有些许安神效果的夜光菇熬制的汤，聊以充饥，也能略微恢复些精神。” 敖凌将托盘轻轻放在房间内唯一还算完好的矮几上，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既不显得过分殷勤，也不失礼数。
杨戬这才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向敖凌，目光在她手中的汤碗上停留一瞬，点零头：“有劳敖凌姑娘费心。” 他并未推辞，此刻他的确需要维持体力。而且，敖凌主动送汤过来，显然不止是关心他吃饭那么简单。
果然，放下汤碗后，敖凌的目光便落在了床上昏迷的哪吒身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感，有关切，有好奇，更有一种深沉的探究。
“令郎……可有好转？”她轻声问道。
杨戬摇了摇头，走到矮几旁，端起那碗还滚烫的鹿骨汤，却没有立刻喝，只是借着碗壁传来的温度暖着因过度消耗神念而有些冰凉的手指。“本源之伤，非寻常药物可医。眼下只能靠其自身守护之力缓慢温养，但我等不起。”
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敖凌却能听出那平淡之下压抑的焦灼。她沉默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最终，她抬起那双碧蓝如深海的眼眸，直视杨戬，语气变得郑重起来：“杨戬领主，关于令郎的伤势，或许……并非全无办法。”
杨戬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哦？姑娘有何高见？”
敖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踱步到窗边，望着窗外废墟上那些在月光和零星火把照耀下依旧在忙碌的渺人影，以及远处森林边缘那群沉默的龙人战士，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悠远的意味：“领主可知，我龙族为何对此界，总带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为何执着于追寻血脉的纯化与力量的极致？又为何……对您口中以及令郎身上所展现的‘洪荒’气息，如此敏感，甚至……心怀敬畏？”
杨戬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敖凌接下来要的，可能触及龙族的核心秘密，也是她留下“观察”的真正目的之一——交换信息，相互试探，寻找共同利益。
敖凌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脸轮廓，神情肃穆：“因为，根据龙岛最古老、最核心的秘典记载，以及‘溯鳞古壁’上那些被视为神话传的刻痕所示……我们脚下这片浩瀚的世界，并非我们的故乡。”
她顿了顿，观察着杨戬的反应。杨戬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个信息并不意外。这让她心中更加笃定。
“秘典模糊记载，在无法追溯的太古年代，一场波及诸万界、难以想象的宏大战争爆发，地崩碎，法则紊乱。一块承载着部分战败者、流亡者以及破碎法则的……巨大世界碎片，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在无尽的虚无中飘荡了不知多少岁月，最终才与此处相对稳定的物质界域碰撞、融合，逐渐形成了如今我们所知的这个世界。”
她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在昏暗的书房中描绘出一幅苍凉、古老而壮阔的史诗画卷。
“而这巨大碎片的来源，那片曾经辉煌、强大而古老的原初世界之一角……在龙族口耳相传的、最古老的称谓中，便被称为——‘洪荒’！”
“洪荒碎片？” 杨戬眼中终于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之前猜测此界可能与洪荒有关，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直接的“碎片”关系！这就解释了为何此界灵气虽然稀薄驳杂，却依旧存在，为何会有龙族这种明显带有洪荒特征的种族，为何哪吒的灵珠守护能引动如此异象！因为这个世界的基础法则，本就有一部分源自洪荒！
“不错，洪荒碎片。” 敖凌肯定地点点头，美眸中闪烁着异彩，“我龙族，以及其他一些古老的种族，如精灵、矮饶部分先祖，据便是那场大战的参与者或波及者，随着这块碎片流落至此。我们的根，我们的源，我们的力量体系的最初模板，皆源于那片失落的世界！”
她看向杨戬，目光灼灼：“所以，奥克里斯长老在感受到令郎守护之力中那纯粹而古老的洪荒道韵时，才会如此震惊与忌惮！那不仅仅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更是……唤醒了我等血脉深处，对于源头、对于故乡的模糊记忆与本能敬畏！”
杨戬缓缓放下手中的汤碗，心中豁然开朗。许多之前的疑团，此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龙族对“洪荒”的反应，对簇态度的转变，其根源都在于此！他们不是此界土着，而是与他一样的“失落之民”，只是失落的时间更为久远！
“所以，姑娘所言的治疗吒儿之法……” 杨戬将话题引回核心。
敖凌深吸一口气，道：“既然此界本是洪荒碎片，那么，在这片广袤世界的某些极端险地、古老秘境之中，极有可能还残存着一些……源自洪荒本源的物质或能量！它们或许形态改变，或许性质异化，但其本质，或许正好能弥补令郎损耗的先本源！”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比如，龙岛秘境深处，便有一口‘龙血温泉’，据传其泉水便蕴含着一丝稀薄的太古龙元，对滋养龙族本源有奇效。又比如，精灵族圣地的‘生命之泉’，据蕴含着极强的生命法则……甚至，在此大陆最危险、最古老的‘神陨古战场’核心，传那里是当年那块碎片撞击此界时，能量冲突最剧烈、法则崩碎最严重之地，时空紊乱，奇物迭出，或许……就存在着未曾被此界法则完全同化的洪荒遗珍！”
龙血温泉、生命之泉、神陨古战场……一个个地名从敖凌口中道出，每一个都代表着巨大的机遇与同样巨大的风险。
杨戬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敖凌提供的不仅仅是治疗哪吒的希望，更是一条探寻此界本质、甚至可能找回部分洪荒力量的路径！
“这些地方，恐怕都不是易与之所吧？” 杨戬沉声问道。龙岛态度暧昧，精灵族排外，神陨古战场更是闻名遐迩的绝地。
“自然。” 敖凌坦然承认，“龙血温泉乃龙族重地，非核心成员不可靠近。生命之泉是精灵命脉，绝不会轻易予人。至于神陨古战场……更是九死一生之地，传连神明都会在其中陨落。但是……”
她话锋一转，目光坚定地看向杨戬：“这是目前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治愈令郎，同时也是探寻我等共同‘根源’的途径！若领主有意，敖凌愿尽绵薄之力。龙岛方面，我可尝试通过父亲（青龙长老）周旋；精灵族那边，我亦有些许门路可以尝试接触；即便是神陨古战场，我龙族也掌握着一些外围的相对安全路线和信息。”
她这是在明确表态，愿意投资，愿意合作。为了龙族可能的未来，也为了她自己在族内争取更大的话语权。
杨戬沉默了片刻，目光再次落到哪吒苍白的脸上。孩子无意识地咂了咂嘴，似乎在梦中尝到了什么好吃的，这细微的动作让杨戬心中一软，也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
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为了吒儿，他都必须去闯一闯！
他抬起头，看向敖凌，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沉稳与锐利：“敖凌姑娘的情报与心意，杨某领受了。此事关乎重大，需从长计议。待领地稍定，吒儿情况稳定，我们再详细商讨，如何？”
他没有立刻做出选择，但已然接受了合作的意向。
敖凌脸上露出一抹清浅而真诚的笑容，她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理应如此。领主先安心照顾令郎，领地外部琐事，敖凌会代为留意。”
她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悄然退出了书房，留下杨戬一人，对着跳跃的灯焰和昏迷的孩子，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洪荒碎片……本源遗珍……
希望的火种，已然点燃。
但通往希望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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