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玉兔东升,昼夜在重建的喧嚣与篝火的静谧中交替。真君领地的围墙在一日日增高,逐渐显露出坚实粗犷的轮廓,如同一条逐渐苏醒的巨蟒,盘踞在神陨战场的边缘。围墙内侧,新的房舍如同雨后的春笋,错落有致地拔地而起,虽简陋,却充满了烟火人间的踏实气息。
然而,在这片秩序井然的劳作图景中,总有一处区域,画风显得格外……清奇且充满风险。那便是由我们的“少领主”悟空主要负责的——夯土区。
所谓夯土,乃是此时簇筑墙、建房基最常用的技术。将调配好的湿润黏土、石灰、砂石混合物填入夹板之中,再由力士以重物反复捶打夯实,使其紧密凝结,干固后坚逾顽石。这本是极其考验耐力与技巧的活计,讲究的是力道均匀,层层递进。
但到了悟空这里,过程就变得极其抽象且狂野了。
“咚——!!!”
一声闷响,如同陨石坠地,整个工地都仿佛随之震颤了一下。烟尘冲而起,如同型蘑菇云。待得尘埃稍落,只见悟空拄着他那半截金箍棒(此刻已变得如同殿柱般粗细),站在一个直径近三米、深达半米的巨坑中央,挠着头,看着周围被震得东倒西歪、灰头土脸的民兵们,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无辜和一丝烦躁。
“又……又砸穿了……”一个年轻民兵哭丧着脸,看着刚刚支好、此刻已被震得散架的夹板,以及那片需要重新填补的“陨石坑”,欲哭无泪。这已经是今上午第三次了。
“少领主……俺的亲爹祖宗诶!”工头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工匠,此刻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俺们这是夯土,不是打地鼠!更不是掏龙窝!您老人家这力道,稍微……稍微收着点行不?这墙还没垒起来,地基先让您给夯成陷阱带了!”
悟空不耐烦地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他觉得自己已经很“轻”了。以前一棒子能扫平一座山头,现在不过是拿着棒子轻轻“点”一下地,怎么这些泥土和木板如此不顶事?这控制力道的活儿,比跟那头大黑龙对喷龙息还要难受!
不远处,正在与艾伦商讨新城排水渠规划的杨戬,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揉了揉眉心,眼隐隐作痛,不知是旧伤未愈,还是被这熊孩子气的。他知道悟空并非故意捣乱,其本性便是力大无穷,加之金箍棒乃定海神针铁,自有千钧之重,以往对敌,讲究的是沛然莫御,一力降十会,何曾需要这等精细入微的操控?
但正因如此,这夯土筑城的活计,对悟空而言,反倒成了锤炼力量控制、磨砺心性的绝佳法门。只是这教学成本……有点高。看着那一个个需要回填的深坑和报废的夹板,饶是杨戬心志坚毅,也有些肉疼。这些都是领民们血汗换来的材料。
“悟空,过来。”杨戬扬声唤道。
悟空闻言,拖着那变回正常大的金箍棒,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走了过来,棒子在土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爹爹,笨猴子又把地砸坏啦!”哪吒踩着风火轮在空中盘旋,指着那片狼藉的夯土区,幸灾乐祸地咯咯直笑。他最近迷上了用混绫帮妇人们晾晒衣物,红绫飞舞间,衣物挂得整整齐齐,效率极高,颇受好评,此刻正得意着。
悟空恶狠狠地瞪了哪吒一眼,吓得家伙一缩脖子,躲到杨戬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做鬼脸。
杨戬没有理会两的日常斗气,目光落在悟空身上,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悟空,可知为何屡屡失手?”
悟空撇撇嘴,瓮声瓮气道:“地太软,板太脆。” 意思很明显,不是我的问题,是客观条件太差。
杨戬并未斥责,而是伸手指向旁边一块半人高的青石,对悟空道:“用你的棒,击打此石。需将其表面击碎,却不可令其四分五裂,更不可伤及石下泥土分毫。”
悟空眼睛一亮,这个简单!他抡起金箍棒,带着风声,就要狠狠砸下。
“且慢。”杨戬制止了他,“非是蛮力。凝神静气,将力道集中于一点,如针刺帛,如滴水穿石。意随心动,力随念走。”
悟空愣了一下,举着的棒子僵在半空。他打架向来是气势如虹,横扫千军,何曾想过什么“力随念走”、“如针刺帛”?他试着回想之前温养金箍棒时的那种专注,慢慢放下手臂,深吸一口气,金色的眼眸死死盯住青石表面的一处凸起。
他再次举起金箍棒,这一次,动作缓慢了许多,不再有呼啸的风声,棒身甚至没有泛起金光。他所有的精神,都凝聚在棒头与那凸起将要接触的刹那。
“嗡……”
极其轻微的一声颤鸣。金箍棒落下,并非雷霆万钧,而是快如闪电却又轻飘飘地“点”在了那凸起之上。
“噗。”
一声轻响,如同石子投入深潭。那处凸起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而青石整体,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并未裂开,石下的泥土更是完好无损。
悟空愣住了,看着那处消失的凸起和完好无损的青石,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金箍棒,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不可思议。他……他好像做到了?
周围的工匠和民兵们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可是亲眼见过这位少领主发狂时是何等威势,没想到竟真能控制到如此精妙的程度?
杨戬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便是此理。夯土亦然。汝之力,非是砸下,而是‘送入’。感知泥土之密实,力道如波浪般层层推进,均匀散布,而非集中于一点爆发。”
他亲自走到夯土区,示意工匠重新支好夹板,填入泥土。然后,他并未动用任何法力,只是随手拿起旁边一个普通的木夯(一种用来夯实的重型工具),示范性地举起,落下。
“咚。”声音沉闷扎实,地面微微震动,夹板内的泥土以肉眼可见的程度下沉、变得紧密,但夹板本身纹丝不动,更没有出现深坑。
“看清了?”杨戬放下木夯,看向悟空。
悟空若有所悟,抓耳挠腮,盯着那片被杨戬夯实的地面,又看了看自己的金箍棒,眼中闪烁着思考的光芒。
接下来的尝试,依旧充满了波折。
“咚!”——力道还是大了,夹板裂开一条缝。
“噗……”——力道又太,泥土几乎没变化。
“咚…哗啦…”——力道不均匀,一边实一边虚。
工地上不时响起工匠们心翼翼的提醒和悟空懊恼的低吼。烟尘依旧弥漫,深坑偶尔还会出现,但频率明显在下降。
悟空似乎跟这夯土杠上了。他不再烦躁,而是沉下心来,一次次地尝试。他回想着杨戬的示范,回想着击碎青石凸起的感觉,回想着温养金箍棒时那种心神合一的状态。他将金箍棒变得与普通木夯差不多大(虽然重量依旧惊人),摒弃所有杂念,只专注于感知脚下泥土的反馈,控制着每一分力道的输出。
汗水从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滑落,混合着尘土,形成一道道泥痕。他金色的眼眸前所未有的专注,那是一种沉浸在挑战与学习中的纯粹。
终于,在夕阳将空染成橘红色时——
“咚!”
一声恰到好处的闷响,沉稳、扎实,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福金箍棒落下之处,夹板内的泥土均匀下沉,表面平整密实,泛着水光。夹板完好无损,周围地面亦无震颤。
成功了!
悟空保持着挥棒落下的姿势,微微喘着气,看着自己的“杰作”,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张毛脸雷公嘴的脸上,猛地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有些狰狞的笑容,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他兴奋地原地翻了个跟头,手中金箍棒舞动如风,搅得周围尘土飞扬,吓得工匠们连连后退。
“哈哈哈!俺老孙会了!俺会了!”他得意地大叫,声音洪亮,震得屋檐上的瓦片都在簌簌作响。
杨戬负手而立,看着在尘土中兴奋翻腾的悟空,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孩子,赋秉异,心性虽野,却并非不可雕琢。
自那日后,工地上的“陨石坑”彻底成为了历史。悟空正式成为了夯土区的“王牌劳力”,甚至可以是“人形自走高效夯土机”。
他不再需要夹板。只需划定区域,填入调配好的三合土,他便能手持(正常大)金箍棒,身形如风,步伐似电,在那片区域内有节奏地腾挪跳跃。金箍棒化作一道道残影,如同雨点般精准而均匀地落在泥土上。
“咚!咚!咚!咚!”
富有韵律的夯击声连绵不绝,如同一曲雄浑有力的战鼓。他所过之处,泥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坚实、平整,效率是普通工匠的数十倍不止!而且夯实的效果极佳,密实度远超寻常。
领民们从最初的提心吊胆,到后来的啧啧称奇,再到现在的彻底麻木与崇拜。每每看到悟空挥舞着棒子,如同不知疲倦的战神般在工地上穿梭,将一片片松软的土地变成坚如铁石的地基,他们都会由衷地感叹:“少领主……真乃神人也!”
甚至有顽皮的孩童编起了顺口溜:“少领主,夯土忙,金箍棒儿响叮当,一棒下去三尺硬,城墙长得快又强!”
悟空对此颇为受用,干得更加起劲。偶尔哪吒骑着风火轮飞过,朝他丢个石头做鬼脸,他也能难得地“大猴不计人过”,只是龇牙吓唬一下,便继续投入到伟大的“夯土事业”中去。
他并未意识到,在这日复一日的、看似枯燥的劳作中,他对自身力量的掌控,正在发生着质的飞跃。那狂暴无匹的巨力,开始变得如臂使指,刚柔并济。这种进步,不仅体现在夯土上,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温养金箍棒的过程,影响着他战斗本能的复苏。
新城,在这位另类“基建狂魔”的助力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顽强地在这片焦土上生长、蔓延。而那根布满裂痕的金箍棒,在这一次次充满控制力的夯击与持续不断的战意温养下,裂痕边缘的金色光晕,似乎也变得更加凝实了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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