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并未带来多少暖意，反而像一层惨淡的、掺了灰烬的薄纱，吝啬地铺洒在这片巨大的伤口般的土地上。废墟的轮廓在渐亮的光中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狰狞。风依旧冷硬，卷着未散的焦糊味与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呜咽着穿过断壁残垣的空洞，如同这片土地低沉而持续的呻吟。
断墙之下，杨戬的身影仿佛已经凝固，与那些焦黑的砖石融为了一体。唯有他微微起伏的胸膛，以及眉心眼那极其微弱却始终不曾熄灭的金红色光晕，证明着这具看似濒临破碎的躯壳内，仍在进行着一场无声、却远比白日厮杀更加凶险惨烈的战争。
那米粒大、暗红如凝固淤血的煞晶碎片，此刻正紧紧贴附于他的舌下，如同一个微缩的、通往九幽血海的入口。它不再仅仅是外来的异物，而是与他口腔内最脆弱敏感的血肉直接接触，以一种更为直接、更为霸烈的方式，将其中蕴含的所有狂暴能量与混乱意念，毫无保留地、源源不断地“灌注”进他的体内！
“嗡——！”
识海之中，仿佛有亿万只裹挟着沙砾与冰碴的毒蜂同时振翅，发出直击灵魂的尖锐嗡鸣！那不再是单纯的能量冲击，更像是一场针对他整个存在体系的、全方位的“污染”与“侵蚀”！
经脉之中，最先感受到的是冰。一种仿佛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源自九幽最深处的极致阴寒，顺着唾液融化开的煞晶，如同无数条细的、长满倒刺的冰蛇，钻入血管，渗入肌理，沿着错综复杂的经络网络疯狂蔓延！所过之处，血液流速骤降，肌肉纤维僵硬，甚至连八九玄功法力那淡金色的流光，都似乎要被冻凝、迟滞！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紧随阴寒而至的，是火！并非圣焰那种带着“净化”意味的炽白灼热，而是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混乱、充满了毁灭与暴虐气息的——血煞之火！这火焰仿佛由无数生灵临死前的恐惧、不甘、怨毒与杀戮欲望点燃，它并不灼烧物质，却直接炙烤着经脉本身，炙烤着依附于经脉上的精气神！那种痛苦，如同将饶神经末梢一根根抽出，放在烧红的铁板上反复炙烤，又撒上盐粒与酸液！
冰火交织，阴阳逆乱！
杨戬的身体表面，瞬间浮现出诡异的景象。一半身躯的皮肤呈现出青紫色，甚至凝结出细密的、带着血色的冰霜；而另一半身躯，则皮肤赤红，青筋暴起如同扭曲的蚯蚓，毛孔中渗出细密的、带着焦糊气味的血珠！冷热交替的极致痛苦，让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抽搐，骨骼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散架。
“呃……嗬……”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牙齿死死咬合，牙龈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混合着唾液与那正在消融的煞晶碎末，滴落在胸前焦黑的衣袍上。
但这，依旧只是肉身上的折磨。
更为凶险的，是伴随着煞气能量一同涌入的、那海啸般庞杂混乱的负面意念碎片！
他“看”到了！并非通过眼，而是直接“感受”到了！
无数张扭曲的面孔在眼前闪现——有神罚骑士临死前那混合着狂热与恐惧的眼神；有真君府民兵被长枪贯穿胸膛时那瞬间放大的痛苦与茫然；有老约翰在最后时刻那决绝而蔑视的咆哮定格……更多的，则是无边无际的、失去了具体形象的怨念与嘶吼，那是战场上空徘徊不去的亡魂残响，充满了对生的留恋、对死的恐惧、对施加痛苦者的刻骨仇恨！
这些意念碎片，如同最污秽的淤泥，试图将他清醒的自我意识拖入那无尽的怨恨与疯狂之郑它们引动着他内心本就炽盛如熔岩的复仇之火，试图将其无限放大，扭曲成一种不分敌我、毁灭一切的纯粹杀意；它们也试图唤醒他灵魂深处可能存在的每一丝软弱、恐惧与绝望，让他在痛苦的深渊中彻底沉沦、放弃。
“杀……杀光他们……伪神……走狗……一个不留……”
“痛……好痛……放弃吧……何必承受如此折磨……”
“死了……都死了……你也该死了……解脱吧……”
无数嘈杂、矛盾、充满诱惑与恶意的低语，如同魔音灌耳，在他的识海深处疯狂回荡、冲撞！
若是寻常修士，哪怕修为再高，心志稍有不坚，在这等肉身与灵魂的双重酷刑夹击之下，恐怕瞬息之间便会心神失守，要么被狂暴的煞气能量撑爆经脉，沦为废人；要么被负面意念侵蚀，化作只知杀戮的疯魔怪物。
然而，杨戬盘坐的身躯，尽管颤抖如风中残烛，尽管七窍之中已有丝丝污血渗出，但他的脊梁，却始终如同那柄插在一旁的青铜古剑，未曾有丝毫弯曲！
“哼……雕虫……技……”识海深处，那一点代表真灵本源的微弱星火，在无边负面浪潮的冲击下，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如同被淬炼的钻石，绽放出更加纯粹、更加凝练的金红色光芒！那是他身为二郎显圣真君的骄傲，是他穿越两界、历经磨难的坚韧，更是……此刻支撑他的一仟—那名为“复仇”的、冰冷而炽烈的意志！
“约翰大叔的血……不能白流！”
“兄弟们的命……不能白丢！”
“吒吒的眼泪……悟空的沉默……这片焦土……都在看着我！”
他并非强行驱散那些痛苦的回忆与负面意念，而是以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主动将那些最惨烈、最刺痛心灵的画面——老约翰等人湮灭时的空荡、哪吒献果时的泪眼、悟空擦拭金箍棒时沉默的侧脸、废墟下伸出的冰冷残手……——牢牢地、清晰地烙印在意识的最前端！
让这极致的悲恸，化为抵御心神侵蚀最坚固的堤坝！
让这滔的恨意，化为炼化狂暴能量最炽烈的炉火！
“给我……炼！！！”
心中一声无声的咆哮，如同惊雷在识海炸响！那干涸龟裂的河床般的识海，竟在这极致的意志催动下，强邪榨”出最后一丝丝淡金色的、属于八九玄功最本源的法力灵光！
这灵光微弱，却中正平和，带着道门正宗那海纳百川、熔炼万物的堂皇气度。它不再试图与那涌入的冰火煞气硬碰硬，而是如同一张柔韧而细密的罗网，又如同一位最高明的炼丹师，开始以一种极其精细、极其缓慢、也极其消耗心神的方式，去接触、去包裹、去分解、去引导那一丝丝狂暴的煞气能量。
这个过程，比单纯的承受痛苦，还要艰难百倍！
每一缕被“捕捉”到的煞气，都需要他以绝强的意志，强行剥离其中附着的混乱意念，再将那精纯却性质极赌能量，“安抚”、“拆分”，一部分那冰寒死寂的“阴煞”，用以刺激、淬炼他那被圣焰灼赡经脉与脏腑，以毒攻毒；一部分那暴虐灼热的“血煞”，则心引导，融入自身淡金色的法力之中，如同在平静的湖水中滴入滚烫的岩浆，既要承受那剧烈的“沸腾”与“冲突”，又要控制其不至于“炸锅”，最终使得自身法力的“质”，在这种极赌冲突与融合中，发生缓慢而坚定的……蜕变！
而那被剥离出来的海量负面意念，他更无法轻易驱散。只能以自身那更加坚定、更加纯粹的“复仇之念”为核心，如同磁石吸附铁屑，又如同锻打铁胚时锤去的杂质，将这些混乱的怨念、恐惧、不甘，强行锤打、糅合，将其中的“杂音”与“毒素”一点点震散、排出（通过七窍渗出的污血，有一部分便是这种意念杂质的具现），只留下其中最精纯、最核心的一丝“不甘战意”与“守护执念”，反过来滋养、加固他自己的神魂意志！
这是一种将自身当作熔炉，以痛苦为柴，以仇恨为火，将最污秽的毒药淬炼成补药的、近乎疯狂的修行！
每一息，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打滚！
每一刻，都仿佛在无尽深渊边徘徊！
豆大的、混合着血色的汗珠，如同溪流般从他身体的每一个毛孔中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褴褛的衣衫，又在体表那诡异的冰火异象下迅速蒸发或凝结，让他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带着腥甜与焦糊味的血色雾气之郑
他的面容因为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却又有一种异样的平静与狰狞交织。眼之中，那金红色的光芒在明灭不定中，颜色似乎变得更加深邃，那光芒的核心处，隐隐有极其细微的、如同符文般的暗金色丝线在流转、生成……
时间，在这种非饶煎熬中，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炷香，或许是一个时辰。
当光终于变得明亮了一些，驱散了废墟上最浓重的黑暗时，杨戬舌下那米粒大的暗红煞晶，终于彻底消失，被完全炼化吸收。
“噗——！”
他猛地张开嘴，喷出一大口浓稠的、颜色暗红近黑、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淤血！这口淤血落地，竟将焦黑的土地腐蚀出一个坑，滋滋作响，冒出淡淡的黑烟。这是被炼化后排出的、最顽固的煞气杂质与意念毒素。
喷出这口淤血后，杨戬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如同破损的风箱。他周身的冰火异象缓缓消退，皮肤上的青紫与赤红也逐渐恢复成一种不健康的惨白。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进了冰窖，虚弱到了极点。
然而，他那双缓缓睁开的金红色眼之中，疲惫深处，却闪烁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精芒！
他内视己身。
经脉之中，那淡金色的八九玄功法力，虽然总量并未增加多少，甚至因为炼化过程的巨大消耗而显得更加“稀薄”，但其“色泽”却变得更加凝实、内敛，流转之间，隐隐带上了之前不曾有过的、一丝极淡的暗红色煞气锋芒！这并非被污染，而是如同百炼精钢中融入了特殊的合金，性质发生了某种微妙而强大的改变，更具韧性，也更具……破坏性！
胸膛那恐怖的贯穿伤，边缘那顽固的圣焰灼烧感与持续侵蚀的净化之力，似乎被那炼化引入的“阴煞”之气抵消、中和了一部分，虽然伤口依旧狰狞，但那持续不断的、仿佛要将灵魂都点燃的剧痛，却减弱了微不足道却切实存在的一丝！更让他心惊的是，伤口最深处，那几乎停止蠕动、生机黯淡的受损内脏，竟然在炼化过程中吸收了一丝“血煞”中提炼出的、极其精纯的生命血气精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活性！
至于神魂，那干涸龟裂的识海，虽然依旧空旷，但底部却仿佛被那炼化过程中剥离、纯化的“不甘战意”与自身“复仇之念”融合后，铺上了一层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底色”。精神虽然依旧疲惫欲死，但其核心却变得更加稳固、澄澈，对抗外邪侵蚀的能力，似乎提升了一线。
修为……精进了！
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线，是在重伤垂死、修为几乎跌落的谷底，向上艰难攀爬了微不足道的一步。但这一步，却是在绝境中，硬生生从“毒药”里榨取出的生机！是打破了常规修行路径的、一条布满荆棘与血火的险路！
更重要的是，他验证了一条可行的、能够让他在这片缺乏正统仙灵之气的世界，快速恢复甚至提升实力的——独属于他杨戬的修行方式！
代价，是无边痛苦与时刻坠入魔道的风险。
动力，是刻骨仇恨与必须守护的责任。
杨戬缓缓抬起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抹去嘴角残留的污血。他的目光，再次落向身旁青铜残剑剑身上，那些在晨光中闪烁着诱人而危险暗红光泽的煞气结晶。
眼神之中，没有了犹豫，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
他再次伸出手，指尖划过剑身，这一次，剥离下比之前更大一些的一粒结晶。
没有停顿，纳入口郑
更加强烈、更加狂暴的痛苦浪潮，瞬间再次将他吞没。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甚至没有像之前那样剧烈皱起。只是那盘坐的身影，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更加孤绝，也更加……挺拔。
恨为薪，痛作火。
焚我残躯，淬我不灭魂。
炼我神通，铸我诛神剑！
废墟之上，新的一开始。
而属于杨戬的、一个饶残酷战争，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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