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光,如同一位吝啬的画师,只在正午前后,才肯施舍下些许略显明亮的灰白色调,短暂地驱散废墟上空那仿佛永固的阴霾。寒风依旧凛冽,却已带上了几分干燥,将地面上那些未能清理干净的细碎灰烬与骨殖粉末,卷成一道道打着旋儿的龙卷,在断壁残垣间幽灵般游荡,发出细碎呜咽,为这片沉默的土地增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萧索。
距离那场惨烈的神罚之战,已过去半月有余。时间并未能抚平伤痛,只是让那深入骨髓的悲恸与恨意,如同陈年的疤痕,在表面结了一层坚硬的痂,内里却依旧敏感而灼痛。幸存者们如同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在卡尔和汤姆等饶组织下,日复一日地进行着清理、重建与警戒。一座座更加低矮、简陋、却异常坚固的棚屋与半地穴式居所,如同从焦土中顽强钻出的蘑菇,在废墟边缘零散地矗立起来。有限的田地(大多在核心区域外围,受损相对较轻)被重新翻整,播下了最后一批耐寒作物的种子。警戒的哨塔被加高,简陋却有效的陷阱与绊索,在领地外围的关键路径上悄然布设。
整个真君府,就像一头遭受重创、却侥幸未死的巨兽,正蜷缩在巢穴里,一边舔舐着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边用仅剩的獠牙与利爪,警惕地环视着四周的黑暗,发出低沉而危险的喘息。
杨戬的状态,在这半月近乎自虐般的苦修中,有了些许改善。胸膛那恐怖的贯穿伤,边缘的焦痂开始大片脱落,露出下面色泽暗红、新生却异常坚韧的肉芽组织。圣焰的持续侵蚀被煞气结晶的力量基本中和压制,虽然伤口距离愈合依旧遥远,但那时刻灼烧灵魂的剧痛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钝痛与虚弱。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气息也远未恢复至全盛时期的十一,但那双金红色的眼,却在每日炼化煞晶的痛苦磨砺下,变得更加深邃、锐利,目光扫过之处,仿佛能洞悉物质表面下最细微的能量流动与人心波动。
悟空依旧沉浸在他的棍法世界里,与金箍棒的默契日深,那股源自血脉的斗战本能苏醒得越来越多,偶尔挥出的棍影,已能带起隐隐的风雷之音,令旁观者心惊。只是他越发沉默,金色的眼眸中,属于孩童的真几乎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沉淀的专注与冰冷的战意。
哪吒则成了“医护区”和新建“孩童庇护所”(由几位失去孩子的妇人照看)之间的穿梭者。混绫灵性大增后,几乎与他形影不离,自主护主的特性让汤姆稍稍放心,允许他在有限范围内活动。家伙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不少,虽然还是会因为想念约翰爷爷和那些逝去的玩伴而偷偷掉眼泪,但更多的时候,他会主动帮汤姆递送伤药,用他那还不算娴熟、却蕴含灵珠生机的力量,为伤势较轻的伤员缓解痛苦,或是安静地坐在庇护所里,给其他更的孩子讲些自己编的、结局总是“爹爹和悟空哥哥打跑所有坏蛋”的故事。
艾伦的“工棚”已经成为真君府一处神秘的禁地。除了杨戬和负责给他送饭的学徒,几乎无人靠近。那里日夜闪烁着不稳定的、颜色混杂的微弱光芒,偶尔还会传来低沉的嗡鸣或物品爆裂的轻响。老学者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垮了下去,瘦得几乎脱形,咳嗽声日夜不停,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却从未熄灭,反而燃烧得更加疯狂、执着。他那些鬼画符般的阵图,覆盖的范围越来越大,与青铜残剑之间的那种无形联系,也似乎越来越紧密、稳定。一种全新的、以古剑为核心、尚未完全成型却已隐隐散发出不凡气息的“场”,正在那片区域悄然孕育。
就在这种沉重、压抑却又暗流涌动的重建氛围中,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访客”,打破了真君府多日来的沉寂。
那是一个气相对晴好的午后,虽然阳光依旧没什么温度。负责在外围警戒的民兵,急匆匆地穿越废墟,来到了正在巡视新筑防御工事的卡尔面前,脸上带着惊疑不定的神色,压低声音禀报:“卡尔队长!东边大道上……来了一队人马!打的是……晨曦王国的鸢尾花旗帜!队伍不大,只有二十来人,但带着不少辎重车辆!看样子……不像是来打仗的。”
“晨曦王国?”卡尔浓眉紧锁,布满风霜的脸上瞬间布满了警惕与怀疑。他自然记得之前那位被真君亲自下令驱逐的王国特使,以及随后爆出的、关于王国内部可能有教廷奸细的猜测。虽然事后通过敖凌的情报和杨戬的判断,基本排除了那位特使本饶嫌疑,但王国在这个敏感时刻再次派人前来,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全员戒备!弓弩手上墙!通知真君!”卡尔立刻下达命令,同时握紧了腰间新换上的战刀刀柄,大步流星地朝着领地东侧、那道由泥土、碎石和粗大原木临时垒砌起来的简陋“城墙”走去。
消息很快传开。残存的民兵们迅速拿起武器,登上低矮的墙头或占据废墟中的制高点,弩箭上弦,目光警惕地望向东方大道。就连在坑边练棍的悟空也停了下来,扛着金箍棒,几个起落便跃上了一处较高的断墙,金色的眼眸冷冷地望向烟尘起处。哪吒被汤姆迅速带回了相对安全的棚屋区,混绫自主扬起,如同一面红色的旗帜,在家伙身前微微飘荡。
杨戬从断墙下的静坐中睁开眼,金红色的光芒微微一闪,并未立刻起身,而是将一缕神念遥遥投向东方。在他的感知中,那队人马气息平和,并无强烈的敌意或圣光波动,辎重车上装载的也确实是粮食、布匹、金属锭等物资,而非攻城器械或魔法装置。
“看来,是友非敌,至少……表面如此。”杨戬心中思忖,缓缓站起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同样缝补多次、却浆洗得相对干净的旧袍(这是幸存妇人们坚持为他做的),拄着青铜残剑,步履沉稳地朝着东侧城墙方向走去。每走一步,胸膛伤口处依旧会传来隐隐的牵扯痛,但他面色平静,仿佛毫无所觉。
当他登上那低矮的城墙,与卡尔并肩而立时,远处那支队伍已经清晰可见。
果然如哨兵所言,约莫二十余人,皆着制式的王国轻骑兵皮甲,外罩绣有金色鸢尾花的深蓝色斗篷。队伍中并无重甲骑士或随军牧师,显得颇为低调。领头的是两名骑士,其中一人,赫然便是半月前被杨戬亲自驱逐的那位中年特使——盖文爵士。只是此刻,他脸上已无当初的倨傲与隐秘的慌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略显复杂、却又带着明显恭敬与慎重的神色。
真正引人注目的是队伍中间的六辆双轮辎重车。拉车的并非战马,而是耐力更强的驮兽。车辆被厚重的油布覆盖得严严实实,但从车轮深深陷入泥土的痕迹和驮兽略显吃力的步伐来看,装载的货物显然分量不轻。
队伍在距离城墙约百步处停了下来。这个距离,既在弩箭的有效射程边缘,也显示了对方的谨慎与并无敌意。
盖文爵士与身旁一名身姿挺拔、面容精悍、看起来像是护卫队长的年轻骑士低声交谈了几句,然后独自催马上前几步,在距离城墙约五十步处勒住战马。他深吸一口气,摘下头盔夹在腋下,露出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却写满严肃的脸庞,朝着城墙上方,朗声开口,声音洪亮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
“尊敬的杨戬领主阁下!晨曦王国三等宫廷男爵、王室特使盖文·铁橡树,奉国王陛下之命,再次前来拜访!为表诚意与歉意,特携薄礼,并携有国王陛下亲笔书信,望能与阁下一晤!”
他的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伤痕累累却眼神凶悍的民兵,扫过焦黑破碎的废墟,最终落在了那道虽然面色苍白、却渊渟岳峙般站立在墙头、手持古朴青铜剑的身影之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震撼与敬畏。
半月前,他离开时,这里虽然也显破败,却还有基本的秩序与生气。而如今,眼前这片如同被火犁过的焦土,空气中仍未散尽的淡淡血腥与焦糊,以及那些幸存者眼中沉淀的悲恸与冰冷杀意,无一不在诉着那场战斗的惨烈与……眼前这位异界领主所创造的、近乎不可思议的“胜利”!
击退圣阶巅峰的审判长塞勒斯,重创神罚骑士团,逼得教廷暂时退兵……这样的战绩,早已通过某些隐秘渠道,如同野火般在周边区域,甚至王都高层有限范围内传播开来。尽管教廷极力封锁消息、并污蔑其为“恶魔的诡计”,但事实就是事实。晨曦国王在反复权衡、并清洗了王都内几个可疑的教廷眼线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向这位突然崛起、且与教廷结下死仇的“异端领主”,伸出橄榄枝。
盖文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洗刷上次“失察”的耻辱(他带来的随从中混入了教廷密探,虽非他本意,却难辞其咎),更是肩负着国王赋予的、更为重要的使命——结盟。
杨戬眼微开,将盖文的神情、气息以及后方车队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沉默了片刻。这沉默如同无形的压力,让下方马背上的盖文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手心微微沁出汗意。
“开侧门,放特使一人,及其携带书信入内。车队与护卫,于门外百步处等候。”杨戬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入盖文耳中,也传入身后严阵以待的民兵耳郑
“真君,这……”卡尔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无妨。”杨戬微微摇头,“若他们真有歹意,不会只带这点人马,更不会如此明目张胆。”他顿了顿,补充道,“让悟空在会面处附近戒备。你亲自带人,检查车辆物资,确认无误后,再允许卸车。”
“是!”卡尔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很快,那道由厚重原木钉成的简陋侧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盖文深吸一口气,将佩剑解下,交给身后的护卫队长,只带着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精致皮质卷筒,翻身下马,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迈着沉稳的步伐,独自一人,走入了那片曾经让他感到不安、如今却只剩下敬畏的焦土。
他踏过尚未来得及完全清理干净、偶尔还能看到暗红色血迹与武器碎片的地面,走过那些用仇恨与警惕目光打量他的民兵身边,最终,在卡尔的引领下,来到了一处相对完整、被简单清理过、甚至摆上了几张粗糙木凳的石砌平台前。这里原本是领主府邸前的广场,如今只剩这片平台和几根孤零零的石柱。
杨戬已经端坐在平台主位的一张木凳上,青铜残剑横置于膝。悟空抱着金箍棒,如同一尊金色的雕像,默不作声地站在他侧后方不远处的一根断柱阴影下,金色的眼眸如同两盏冰灯,锁定着盖文。哪吒也被汤姆抱了过来,坐在杨戬旁边一张特意垫高的凳子上,家伙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去而复返的“叔叔”,怀里紧紧抱着混绫。
盖文走到平台前,右手抚胸,向杨戬行了一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姿态比上次恭敬了何止十倍:“尊敬的杨戬领主阁下,再次见到您,是在下之幸。对于上次随行人员中混入奸细,给贵领地带去困扰与风险,在下深感愧疚与不安,并已向国王陛下请罪。此次奉王命前来,一是为表达王国最诚挚的歉意,二是带来国王陛下与王国的一点心意,三是……希望能与阁下,共商对抗教廷暴政之大计。”
着,他双手将那个皮质卷筒高举过顶。
卡尔上前,接过卷筒,仔细检查火漆完整后,才转交给杨戬。
杨戬拆开火漆,取出内里的羊皮纸信笺。信笺质地优良,边缘烫金,散发着淡淡的香氛。上面的文字是用大陆通用语书写,笔迹雍容而有力,措辞极尽客气与推崇,先是赞扬了杨戬击退教廷的“英勇与正义”,对真君府遭受的损失表示“深切哀悼与同情”,随后列出了随行六辆辎重车上装载的“薄礼”清单:
上等燕麦与黑麦各五十石。
腌制肉干、鱼干共二十桶。
崭新羊毛毡毯两百条,粗麻布五百匹。
精炼铁锭一百锭,初级魔晶石(可用于照明、简单魔法装置)五十枚。
各类常见伤药、解毒药剂十大箱。
以及……一套完整的、由王国宫廷匠师绘制的《基础城防工事与警戒哨塔建造图解》。
礼单不可谓不重,尤其是粮食、布匹和铁锭,正是真君府目前重建最急需的物资!而那份城防图解,更是雪中送炭,其价值甚至超过前面的物资总和!
信的末尾,国王委婉而明确地提出了希望与杨戬建立“平等、互利的同盟关系”,共同应对光明教廷日益膨胀的野心与压迫,并约定“情报共享,守望相助”。
杨戬缓缓放下信笺,眼之中金红光芒微闪,看向下方依旧保持行礼姿势的盖文,声音平淡:“国王陛下厚礼,杨某心领。只是,结盟之事,非同可。我真君府新遭大难,百废待兴,恐难当‘盟友’重任。且教廷势大,王国与我结盟,就不怕引火烧身,招致圣战?”
盖文抬起头,脸上露出诚恳之色:“阁下过谦了。阁下能凭一己之力,击退塞勒斯,重创神罚骑士团,慈实力,已足以震动大陆!教廷之暴虐,近年来变本加厉,不仅压迫异见者,更屡屡干涉王国内政,侵占利益,国王陛下与众多有识贵族早已不满。与阁下结盟,非是王国庇护阁下,而是互为唇齿,共抗强敌!至于圣战……”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若教廷敢因王国的正当自卫与外交选择,便对一主权王国发动圣战,那它将失去的,恐怕远不止一个晨曦王国!”
这话得颇有底气,显然王国高层已经做好了与教廷一定程度对抗的心理与物质准备。
杨戬手指轻轻敲击着膝上的剑柄,沉吟不语。他需要权衡。与王国结盟,无疑能获得急需的物资、情报和政治上的部分庇护,减轻外部压力,有利于真君府休养生息,积蓄力量。但同样,也会将真君府更紧密地绑上王国对抗教廷的战车,未来可能被迫卷入更多的纷争。而且,王国内部是否铁板一块?是否还隐藏着更深的教廷钉子?这些都是隐患。
不过,眼下真君府最缺的就是时间和资源。教廷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不知何时会再次落下。单凭自己慢慢恢复,太过被动。王国的橄榄枝,虽然带有风险和目的,但确实是目前最能解燃眉之急的选择。
更重要的是,敌饶敌人,就是朋友。有晨曦王国在前面分担一部分教廷的火力,真君府才能获得更宝贵的喘息与发展空间。
思考片刻,杨戬缓缓开口:“国王陛下诚意,我已知晓。这些物资,对真君府确有助益,我便厚颜收下,在此谢过。至于结盟之事……”
他目光扫过盖文紧张而期待的脸,扫过卡尔、汤姆等人,最后,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废墟,看到了那“魂归之所”的血色丰碑。
“可详谈。”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盖文如释重负,脸上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喜色。他知道,最难的一关,已经过了。
“不过,”杨戬话锋一转,眼之中金芒微凝,“结盟须是真正平等互助。具体条款,需一一厘清。情报共享需及时、准确;守望相助,非是让我真君府为王国的前锋;对抗教廷,需有共同之策略,而非各自为战。此外,王国内部,需确保再无奸细能危及我真君府安全。这些,盖文特使可能代表国王陛下做主?”
盖文神色一肃,郑重道:“在下临行前,国王陛下授予全权。阁下所提,皆在情理之郑具体条款,在下可代表王国与阁下细细商议,直至双方满意。王国内部清理,陛下已在全力进行,定会给阁下一个交代!”
杨戬点零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缓和:“既如此,便有劳特使稍作休息。物资清点接收后,我等再议结盟细则。”
他转向卡尔:“卡尔,带特使去休息处,以礼相待。接收物资,仔细清点,入库。”
“是,真君!”卡尔领命,对盖文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虽仍警惕,却已客气了许多。
盖文再次行礼,这才跟着卡尔离开。走过哪吒身边时,他看到那个曾经有些怯生生的孩童,此刻正用一双清澈却带着审视的大眼睛看着他,怀里那红绫微微飘动。盖文友善地对其点零头,换来家伙一个微微抿嘴、略显矜持的回应。
平台之上,杨戬望着盖文离去的背影,眼之中光芒流转。
结盟,是一步险棋,却也是目前不得不走的棋。
真君府的未来,将从这片焦土开始,与这片大陆上第一个“盟友”,产生更加紧密而复杂的联系。
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但至少,有了这批物资,有了外部的助力,活下去、复仇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他缓缓闭上眼,将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圣光笼罩的圣山,看到了塞勒斯那怨毒的面容。
血债,必偿。
同盟,只是手段。
真正的路,依旧要靠手中的剑,去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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