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铜铃又响了一次,比刚才那声更短促。傅玖瑶睁开眼,目光直直落在门帘上。她没动,也没喊人,只是将搭在膝上的左手缓缓收拢,指尖触到褥子底下那个冰凉的瓶——还在。
青竹端着漱口的温水进来时,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把铜盆放在架子上,低着头不敢看主子的脸:“老爷刚走,院门口风大,奴婢见您没叫人,就没敢进。”
“你看见谁了?”傅玖瑶声音不高,却让青竹手一抖,水洒出半圈湿痕。
“回……回姐,刚才确有个影子在院外停了会儿,穿的是浅青裙衫,像是偏院那边的人。”青竹咬了下唇,“奴婢认得那绣鞋,是胡姨娘身边的丫鬟。”
傅玖瑶点点头,没再多问。她拿起牙粉抿了一口,漱完吐在铜盂里,动作利落。镜子里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眉心微蹙,眼神却不乱。她知道是谁在盯着她——从父亲离开那一刻起,有人就坐不住了。
偏院厢房内,胡丽萍正坐在绣架前穿线,手指稳得很,可针尖却扎歪了两回。她抬眼看向窗外,那边是傅玖瑶住的正院,远远只能瞧见一角飞檐。
“翠柳。”她忽然开口。
贴身丫鬟应声进门,手里还攥着块帕子。
“你方才,老爷在大姐屋里待了多久?”
“快一盏茶工夫。”翠柳声答,“出来时脸色和从前不一样,像是……信了什么。”
胡丽萍冷笑一声,把针往架上一插:“她瘫了三个月,一句话不能,一根指头不能动,昨儿还能坐起来也就罢了,今早竟能跟老爷对答如流?梦里有神仙点化?这话哄三岁孩子也不信。”
翠柳低头不语。
“咱们府里最忌讳什么?”胡丽萍转过脸,盯着她,“是邪祟入宅,冲撞祖宗安宁。若传出去大姐是靠鬼神之力醒的,别她今后别想抬头做人,连老爷的脸面都要被拖进泥里。”
翠柳眼皮一跳:“您的意思是……”
“去厨房、浆洗房、守夜婆子那儿走一趟。”胡丽萍压低声音,“就大姐夜里常对着墙角话,有时候笑,有时候哭,还拜空地。若有问起是谁的,你就推给老刘家的媳妇——她儿子前日偷柴火被罚过,心里有怨气,最肯嚼舌根。”
翠柳犹豫:“万一查到咱们头上……”
“我让你提我的名字了吗?”胡丽萍眼神一冷,“你是去看望旧识,顺嘴听的。再,这些话本就是‘大家都这么’,你不过传个话罢了。等风刮起来了,自然有人添柴加火。”
她顿了顿,语气缓下来:“只要你办得好,等哪大姐被送去清心观养病,这府里的规矩丫头,就该换新缺差了。”
翠柳低头应是,转身退出去时脚步轻了许多。
当夜里,厨房灶台边几个粗使婆子围坐着剥豆子,闲聊声渐渐低了下来。
“听了吗?大姐醒了是醒了,可魂儿不全。”一个满脸褶子的老妇压着嗓子,“守夜的丫头,半夜听见她在屋里念叨,还跪在地上磕头,像是求谁饶命。”
“哎哟!”旁边年轻些的吓得缩脖子,“不会真中邪了吧?前阵子不是她烧糊涂了才瘫的吗?”
“糊涂能瘫三个月?分明是脏东西上了身!”老妇啐了一口,“要我,早该请道士来看看,不然迟早冲到别人头上。”
另一边,门房值夜的杂役也凑在一起喝酒。
“你们没瞧见今早老爷亲自去她屋里?脸色沉得像墨。”一人咂咂嘴,“我还听见他走时跟随从嘀咕,什么‘此事不宜声张’。”
“那就是有问题啊。”另一人眯着眼,“要是真治好也就罢了,偏偏是梦里神仙给的药……哪个神仙大晚上往宰相府跑?怕不是阴间来的吧。”
流言像雾一样,从下人住的西角门漫开,慢慢往各处院子飘。
第二清晨,青竹捧着新沏的茶进来,脸色有些发白。
“姐,厨房那些妈妈都在传……您夜里梦游,还冲着墙角行礼。”她声音压得极低,“连洒扫的粗使丫头都躲着您走,怕沾上晦气。”
傅玖瑶正坐在案前练字,闻言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像朵枯败的花。她没抬头,只轻轻吹了吹纸面,等墨干了才搁下笔。
“谁最先的?”
“查不出来。”青竹摇头,“只知道是从厨房传到西角门,再散开的。有人是个姓刘的婆子讲的,可那婆子一口否认,自个儿那晚睡得死,啥都不知道。”
傅玖瑶站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那棵梧桐树叶子被风吹得翻卷,光影在地上晃。她看着远处偏院的方向,嘴角微微扬起。
“去厨房一趟。”她,“今儿加一道银耳羹,多放莲子冰糖,送到各处洒扫的妈妈们手里,就是我孝敬她们平日辛苦。”
青竹愣住:“可她们都在背后您……”
“越是背后人,越怕当面领情。”傅玖瑶转身,目光平静,“一碗甜汤下肚,嘴就软了。真等到她们觉得亏心,自然不会再跟着瞎传。”
青竹似懂非懂地点头,退了出去。
傅玖瑶重新坐下,翻开一本《女诫》,指尖划过纸页。她没翻几页,外头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紧接着是青竹的声音:
“姐,厨房李妈妈让人送了碗新熬的红枣粥来,是……谢谢您的银耳羹。”
傅玖瑶抬眼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下午,浆洗房的几个婆子聚在井边洗衣。
“哎,你尝了没?大姐赏的那碗羹,甜而不腻,真是好料。”一个胖妇咂着嘴。
“可不是。”另一个接话,“我孙女吃了两碗,比过年时还香。”
“人家到底是嫡出姐,就算……那啥了,也没亏待咱们。”先前话的胖妇搓着衣服,声音低了些,“昨儿我还跟着她半夜拜鬼,现在想想,要是真邪乎,能做出这么讲究的吃食?”
“嘘——”旁边人赶紧拦,“这话可不能再提了,谁知道有没有人听着。”
傍晚时分,翠柳回到偏院,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胡丽萍正在梳头,见她神色不对,皱了眉。
“银耳羹的事……”翠柳低声,“厨房那边原来得最凶的几个,现在都不吭声了。还有人反过来咱们冤枉好人。”
胡丽萍手一顿,木梳卡在一缕头发里。
“她倒聪明。”她冷笑,“不动声色就收买人心。”
“要不要……再加把火?”翠柳试探着问,“比如她偷偷烧纸钱驱邪?”
胡丽萍盯着铜镜看了许久,终于摇头:“再等等。风已经刮起来了,不必急着露脸。只要老爷心里生疑,迟早会重新掂量她那番话。”
她放下梳子,指尖轻轻抚过耳坠上的珍珠:“有些人,醒得越久,错得越多。我不信她能一直编下去。”
夜深了,傅玖瑶吹灭蜡烛,躺在床榻上闭眼休息。她没睡着,耳朵听着外面每一丝动静。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她忽然想起白练字时晕开的那一团墨。当时她以为是手抖,现在才明白——那是提醒。
有人在逼她出手,可她不能乱。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明,应该还会有人送来吃的。
果不其然,第二一早,门房的老张头托青竹带了包自家炒的南瓜子,是“给姐解闷”。
又过两日,浆洗房的王婆子悄悄塞了个绣荷包进来,里面装着晒干的薄荷叶,“听姐爱清净,这个放枕边,安神。”
流言仍在,但已不像最初那般汹涌。有些人开始犹豫,有些人选择沉默。
而傅玖瑶始终没提半个字。
直到第五午后,青竹慌慌张张跑进来:“姐,庶姐往这边来了!是听您身子好了,特地来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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