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玖瑶跨过门槛的那一刻,袖口被门框勾了一下。她没停顿,只轻轻一抖,布料滑顺落下,脚步未乱。
暖阁里炭火燃得正稳,傅志明坐在南窗下的紫檀椅上,手里还捏着方才批完的公文。他抬眼看向女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要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挖出点什么来。
“坐。”他。
傅玖瑶应声落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姿态端方。她知道这一问迟早会来。
果然,傅志明放下纸页,声音不高不低:“你有什么话要。”
这句话,和刚才在游廊边的一模一样。可这一次,没有旁人,没有喧闹,只有他们父女两人,话里的分量也沉了下来。
“连查账、断案、设局抓贼,都像练过千百回似的。”他盯着她,“一夜之间,竟能翻覆地?”
傅玖瑶垂眸,指尖在裙面上轻轻点了两下,像是在数节拍。再抬头时,眼神清澈,语气平稳:“父亲得是,女儿确实变了。”
傅志明微眯眼。
“瘫在床上三个月,每日除了看光移影,就是回想过去。”她声音轻了些,“想母亲在世时如何待人接物,想自己为何总被人欺到头上还不自知。越想越悔,越悔越醒。”
她顿了顿,像是斟酌用词。
“有一晚,我做了个梦。”
傅志明没打断。
“梦见一位白发老医,穿粗麻衣,拄竹杖,自称云游四方,专治心病。”她得极自然,仿佛真有其事,“他问我:‘你想活,还是只想熬?’我想活。他就笑了,递给我两本书,《灵枢注解》与《脉经心法》,让我闭眼默念三遍书名。”
她的手缓缓抬起,在空中虚写了个“脉”字。
“醒来后,那些内容竟全记住了。起初我以为是幻觉,可试着调理气血,发现药性搭配果然比以前准得多。后来遇事,也学会了多想一层。”
傅志明眉头皱起:“世上真有慈奇人?能入梦授学?”
“女儿也不敢信。”她摇头,“可若非如此,怎会突然懂毒理相克?怎会察觉翠柳走路时脚尖不敢落地?或许……是母亲在之灵,不忍见我糊涂到底,借这位神医之手,点我一盏灯。”
最后几个字落下,屋里安静了一瞬。
傅志明的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又一下。他看着女儿,眼神复杂。
这些,傅玖瑶提起医理时条理清晰,甚至能引经据典反驳孙大夫的观点。这绝不是一个久病闺秀凭空就能做到的。
但现在,她把这一切归于一场梦,还扯上了亡妻。
这话若是别人的,他只会一笑置之。可从她嘴里出来,偏偏带着几分让人无法反驳的真诚。
更关键的是,她没有贪功,也没有张扬,反而处处将转变归于“母亲庇佑”“神医点化”。这份分寸,反倒让他心头那点疑虑,慢慢松了半寸。
“所以你是,这一身本事,都是梦里学来的?”他终于开口,语气已不如先前冷硬。
“梦是引子。”傅玖瑶点头,“真正让我变的,是不想再被人踩在脚下还懵然不知。我不想让您为难,也不想让母亲留下的东西,被人一点点糟蹋干净。”
这话到最后,声音压低了些,却格外有力。
傅志明沉默良久,忽然道:“你知道府里有人你邪性吗?”
傅玖瑶神色不变:“听过。”
“你病了一场,魂儿换了。”
“那他们该去问问地藏庙的老和桑”她微微一笑,“魂儿没换,心醒了而已。”
傅志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叹一声:“你娘要是还在,一定很骄傲。”
傅玖瑶心头微颤,没话,只是低头抚了抚袖口。
她知道,这一关,过了。
至少,暂时过了。
“回去吧。”傅志明摆手,“好好养着,别总折腾自己。”
“是。”她起身行礼,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听见他又补了一句:“以后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跟我。”
她脚步微顿,回头笑了笑:“谢父亲。”
走出暖阁,阳光斜照在青石路上,映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顺着回廊往自己院子走,步子不急不缓,脸上依旧平静。
可刚拐过月洞门,她便停下脚步,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指尖一抹,轻轻弹进墙角排水沟。那是昨晚涂过追踪粉的备用道具,原本准备应对新目标,现在提前用了——为了确认是否有眼线尾随。
做完这些,她才继续往前。
回到房中,她没立刻坐下,而是走到书案前,翻开一本普通的《本草拾遗》,随意浏览了几页。这是她特意摆在明面上的书,谁来了都能看见,显得她仍在钻研医理。
实际上,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纸上。
她想起昨夜空间实验室的数据反馈——胡丽萍院落周边的粒子残留虽少,但确有三人曾在西角门偏房密会。时间正是翠柳偷书前后。如今翠柳已被逐出府,红菱也被审问,可幕后之人仍未动。
胡丽萍还在等机会。
而她,也不能再只守不攻。
手指轻轻摩挲玉佩边缘,她低声自语:“下一步,查母亲当年用药记录。”
话音未落,外间传来青竹的脚步声。
“姐,厨房送了碗银耳羹来,是您爱吃的甜度。”
傅玖瑶抬眼:“放那儿吧。”
青竹应了声,将托盘放在几上,正要退下,忽又想起什么:“哦,对了,方才路过东厢时,见赵妈在晒旧账本,是要翻修库房,怕潮气坏了文书。”
傅玖瑶翻书的手一顿。
赵妈是胡丽萍的心腹老仆,掌管内务采买多年。她平日极少露面,更不会亲自晒账本。
这种反常举动,要么是转移视线,要么……是在销毁痕迹。
她合上书,淡淡道:“知道了。”
青竹退出去后,屋里重归安静。
傅玖瑶盯着那碗银耳羹看了两息,忽然伸手,将整碗倒进了痰盂。
她记得上个月,就是一碗“贴心”的甜汤,让她的药效迟了半个时辰发作。
窗外风起,吹动帘角。
她起身走到床边,掀开褥子一角,检查了藏在暗格里的铁盒是否完好。然后取出发簪,对着光线看了看喷口是否堵塞。
一切如常。
她重新插回头上,坐回案前,提笔蘸墨,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三个字:**查旧档**。
笔锋收尾利落,像一刀切下去。
门外传来扫地的声音,沙沙作响。
她握着笔的手没动,眼睛也没眨。
直到那声音渐远,她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笔尖悬在纸上,墨滴坠落,洇开一朵的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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