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铜灯盏里轻轻跳了一下,傅玖瑶的指尖还停在那滴未干的墨上。纸上的“苏锦用药”四个字像钉进木案的钉子,沉得压住呼吸。
她没动,只是把左手缓缓收回来,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耳坠微凉,她用拇指轻轻一擦,玉佩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
“调取母亲苏锦临终前一个月用药记录,关联府中药房出入账与贴身婢女口述。”
系统无声运转,几行文字浮现在眼前。她逐条翻看,眼神不带情绪,像在查一份与自己无关的旧档。
第一份是太医院抄录的脉案摘要。三月十七日,苏锦初感心悸,诊为血虚肝郁,开方以归脾汤为主,辅以安神养血之药,剂量温和,合乎常理。
第二份是药房出库单。四月初二那,原方突然被替换,新方名为“清热宁神汤”,主药为钩藤、石菖蒲、远志,皆属寒凉之品。而据记载,苏锦素体偏寒,常年手脚冰凉,这类药本应慎用。
她眉心微蹙,继续往下翻。
第三份是贴身婢女口述记录,标注为b级可信度。里面提到,换方当日并无太医亲至,仅有一张手写药单由胡丽萍身边的大丫鬟送去药房,称“夫人亲自嘱咐调整”。
傅玖瑶盯着那句“夫人亲自嘱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胡丽萍?她什么时候能替正室做主用药了?
她抽出一张空白纸,铺在桌上,提笔画了一条横线,从三月十七日一直拉到四月初五。红笔圈出三个节点:初感不适、换方、暴保
然后另取一页,列出“清热宁神汤”的药材成分,并逐一比对胡丽萍近半年采买记录。
四月初一,胡氏房中支银三钱,购钩藤、石菖蒲、远志各半斤——正是这三味药,且数量远超日常所需。府中规矩,妾室采买需报账房备案,如此大宗采购,必有登记。
她又调出空间实验室里的药典数据库,输入配伍分析指令。
结果很快弹出:【该方长期服用无明显毒性,但若患者本有气血亏虚、阳气不足之症,叠加寒凉药物,可致心脉受抑,引发昏厥或猝死风险显着上升。】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烛芯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傅玖瑶放下笔,闭眼片刻,再睁眼时目光已变得锐利。
她翻回药房出库单,在“煎药人”一栏看到一个名字:春桃。这是苏锦身边伺候了八年的老婢,最是忠心可靠。
可在四月初六,也就是苏锦死后第二,春桃就被打发回乡,是“家中老母病重”,赏了十两银子,从此再无音讯。
她冷笑一声。
哪有这么巧的事?人刚咽气,贴身婢女就走?还偏偏是负责煎药的那个?
她重新铺纸,写下三条:
一、换方无正式医嘱,来源可疑;
二、胡氏提前一日购足主药,动机存疑;
三、煎药婢女次日即被遣散,形同灭口。
笔尖顿了顿,她在下方加了一句:**所有异常,集中出现在死亡前三日。**
这不是巧合。
她低头看着那张时间轴,忽然想起时候的一幕。那年她发高烧,苏锦守在床边三三夜,亲手试药温,一遍遍问她:“瑶儿,苦不苦?”
那时的药汁很苦,但她记得母亲端碗的手很稳。
而现在,那个会为她吹凉药汁的女人,却被人用一碗看似寻常的安神汤,一点点拖进了鬼门关。
她的喉咙发紧,不是哭,也不是怒,是一种更深的东西在往下沉。
她起身走到妆匣前,打开暗格,取出一本薄册。封皮无字,内页第一页写着“旧档补遗”四个字。
这是她悄悄整理的府中秘事汇编,只记疑点,不写结论。
她翻开新的一页,提笔写道:
“四月初二换方,四月初一胡氏购药。两者时间吻合,药材一致。推测:胡丽萍借机调换药方,假借‘调理’之名,行戕害之实。”
写到这里,她停下,深吸一口气。
还不够。
她需要确认一件事。
她再次触碰耳坠:“调取三年前胡丽萍所用私房药方,对比‘清热宁神汤’配伍。”
系统响应迅速。画面中并列显示两组药方。
一眼便看出相似之处,胡丽萍常年服用一款名为“宁心散”的私方,其中主药正是钩藤与石菖蒲,只是剂量较轻。她本人也曾向府中医婆提及此方“助眠极佳”。
也就是,她不仅熟悉这些药材,还有长期使用经验。
更关键的是,她知道怎么搭配才不会引起怀疑。
傅玖瑶盯着那两行药方,仿佛看见一个女人坐在灯下,慢条斯理地算着日子,等着一场“自然病逝”的到来。
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冲动杀人,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伪装成治疗,藏在规矩里,连太医院都看不出破绽。
她缓缓合上册子,指尖用力,指节微微泛青。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已过。
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吹灯,只是静静坐着,像一座不动的山。
片刻后,她重新提笔,在“旧档补遗”的最后一页,重重写下四个大字:
**胡氏谋母。**
墨迹浓黑,笔锋凌厉,几乎划破纸背。
她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然后合上册子,锁进妆匣最底层的暗格。玉佩一闪,系统归档完成。
外面风停了,檐角铃铛不再响。
她仍坐在书案前,手边茶水早已冰凉,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她忽然想起昨夜烧掉的那幅画——山水朦胧,舟独泊,那是她唯一记得的母亲去过的青溪渡口。
她本以为那是思念,现在才懂,那是线索。
苏锦生前最爱去那里,是因为那儿有个隐秘的草药园,据她曾在那里采集一味稀有药材,用于调养身体。
而这味药,恰好与“清热宁神汤”相克。
她猛地站起身,却又缓缓坐下。现在她手里只有推测,没有铁证。一旦打草惊蛇,胡丽萍只会藏得更深。
她必须查下去,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开始。
她翻开另一本笔记,封面写着“药性对照”。她准备重新梳理近三年府中所有贵人用药规律,尤其是涉及心疾、失眠类的方子。
刚写下标题,门外传来轻微脚步声。
她立刻警觉,迅速将笔记推入抽屉,顺手拿起一本普通《女则》放在案头。
门被推开一条缝,青竹探头进来:“姐,您还没歇?我给您换了盏热茶。”
傅玖瑶点头:“放那儿吧。”
青竹放下茶盏,犹豫了一下:“刚才路过西廊,看见胡姨娘屋里还亮着灯,她今儿白日才身子乏,怎么夜里还在忙?”
傅玖瑶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她在做什么?”
“听下人,在清点旧衣料,要捐给城南尼庵积福。”
她笑了下,声音很轻:“倒是虔诚。”
青竹退出去后,她低头看着那杯新茶,热气袅袅升起,映得她眼睛有些模糊。
积福?她想起胡丽萍每逢初一十五必去佛堂上香,香油钱从不吝啬,嘴上总挂着“善恶有报”。
可就是这个念佛的人,曾在她发烧时让人撤走炭盆,只因怕吵到傅明珠睡觉;也是这个人,笑着递给她一碗“补身”的羹汤,转头就在父亲面前她“胃口差,恐难承家业”。
伪善到了骨子里。
她重新打开抽屉,取出“药性对照”笔记,翻到空白页。
这一次,她写下:
“查胡氏近三年施舍记录,重点关注药材捐赠去向。”
她不信一个肯花三钱银子买毒药的人,会真心给穷人送药。
一定有目的。
也许是掩盖什么。
也许是……转移视线。
她正欲继续记录,忽然察觉笔尖有些滞涩。
低头一看,原来墨块干了。
她伸手去拿墨锭,却发现砚台边缘沾着一点异色粉末,灰白中带些微黄,像是某种晒干的草屑。
她捻了一点,搓了搓,无味,但质地粗糙。这不是她常用的墨。
她皱眉,仔细回想——这砚台是昨夜傅明珠弄翻墨汁后,乳母派人送来更换的,是“新磨的好墨,不伤笔”。
她心头一紧。
立刻将粉末刮入一个瓷瓶,耳坠微闪:“检测成分。”
系统扫描片刻,弹出结果:【含微量皂荚粉与枯矾,具刺激性,长期接触可致皮肤皲裂、指端麻木。】
她冷笑。
又是这一套。
上次用过敏颜料栽赃不成,这次改往文房四宝里动手?
手段越来越阴了。
但她不怕。
她把瓷瓶收好,提笔在笔记末尾添了一行:
“胡氏不止谋母,亦欲制我于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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