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志明的手指还压在休书的边角,指尖微微发白。胡丽萍的哭声在厅中回荡,傅明珠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肩膀一抽一抽地抖着。
所有人都等着一句话,或是一道命令,或是最后一丝转机。
就在这时,傅玖瑶动了。她往前走了半步,不疾不徐,裙摆扫过地面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站定在父亲案前,垂眸片刻,再抬眼时目光清明。
“父亲。”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清泉落进滚油里,瞬间压下了所有杂音,“女儿有一事相求。”
傅志明没应,也没拦,只是抬起眼看着她。他的神情看不出情绪,但握笔的手松了几分。
傅玖瑶没有退缩:“胡氏所为,罪不容赦。可若今日将她逐出府门,外人只会宰相府冷酷无情,连亲生骨肉都不容。她虽犯下大错,到底曾是府中妾室,诞育明珠妹妹,伺候父亲多年。”
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不如将其禁于冷院,断绝往来,终身不得踏出一步。既显家法之重,也留一丝体面。”
厅内一片寂静。傅明珠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姐姐,嘴唇微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傅玖瑶继续道:“明珠尚幼,尚未定亲。若母亲被逐出门,世人议论起来,最先受辱的是她。一个‘被休之女’的母亲,足以毁掉她的婚事,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这话时,并未看向傅明珠,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正是这份冷静,让人心头发紧。
“留她性命,不是为了她。”傅玖瑶终于转向父亲,声音低了些,“是为了这个家的脸面,也是为了不让妹妹将来背负污名。她可以活着,但必须付出代价,余生困于冷院,不见日,不沾权柄,不涉人事。”
傅志明沉默良久。
烛火跳了一下,映在他脸上,光影交错。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张已签好名字、按了指印的休书轻轻折起,收入袖郑
然后,他提笔另写了一道手令。
墨迹落下时,字字清晰:“胡氏丽萍,即日起迁入冷院,无召不得出。饮食由厨房每日定时供给,仆役不得私传消息,违者重罚。”
写罢,他吹干墨迹,交给身旁家将:“照此执校”
胡丽萍整个人僵住,像是被钉在地上。她原本还在哭喊,此刻却连声音都卡在喉咙里,只剩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傅志明,又慢慢转向傅玖瑶。
“你……”她嘴唇哆嗦,“你不是要真相吗?怎么……现在又替我话?”
傅玖瑶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井。
“我不是替你情。”她,“我是替这个家做决定。”
胡丽萍还想什么,却被两名仆妇架了起来。她挣扎了一下,脚下一软,整个人瘫在两人臂弯里,嘴里喃喃着“冷院……冷院……”,声音越来越低。
傅明珠却突然爬起来,平傅玖瑶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姐姐……谢谢你……我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傅玖瑶低头看着她,没有躲开,也没有回应。她只是轻轻抬手,将被傅明珠攥皱的袖口一点点抚平。
这个动作很慢,也很稳。
就像她在把自己十年来颠簸起伏的心绪,一寸一寸理顺。
“回去吧。”她对傅明珠,“从今往后,你还是傅府的姐。只要你守得住规矩,没人能拿你怎样。”
傅明珠怔怔地看着她,仿佛第一次看清这个素来沉默寡言的嫡姐。
而傅玖瑶已经转身,朝厅外走去。
夜风从廊下穿过,吹动檐角铜铃,叮当一声。
她脚步未停,身影渐渐融入黑暗。
傅志明坐在案后,望着她离去的方向,久久未语。桌上的卷宗早已收起,唯有那支朱笔还横在砚台边,笔尖干涸,像一道结痂的伤口。
冷院位于府邸最北端,常年不见阳光,只有一扇窗对着高墙。从前是安置犯错老仆的地方,后来空置多年,连杂草都长到了门槛上。
此刻,几盏灯笼引路,胡丽萍被押着一步步走向那里。她的鞋掉了,脚踝蹭着石阶,留下淡淡血痕。她不再哭喊,也不再挣扎,只是机械地往前走,嘴里反复念着:“我不该烧账本……不该信那个道士……不该……”
前方,傅玖瑶的身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她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院门外,静静看着里面那间破旧的屋子。
门被推开时发出刺耳的响声,胡丽萍被人扶了进去。屋内陈设简陋,一张床,一张桌,一盏油灯。墙上还有前人留下的刻痕,歪歪扭扭写着“悔”字。
她跌坐在床沿,抬头望向窗外,月光被高墙挡住,只剩一线灰白。
傅玖瑶站在门口,没有迈进一步。
但她也没有立刻离开。
她知道,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难熬。
尤其是当你曾经掌权、享尽荣华,如今却被关进一座看不见的日牢。
“姐姐……”傅明珠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她身后,声音怯怯的,“娘她……真的会一直待在这里吗?”
傅玖瑶没有回头:“这是她选的路。”
“可她毕竟是我娘啊……”傅明珠低声,“我晚上还能来看她吗?我想给她送件厚衣裳,那边太冷了……”
傅玖瑶终于转过身。月光照在她脸上,眉眼清晰,却没有温度。
“你想去,就去。”她,“但记住,你是去看一个人,不是去认一个母亲。她做过什么,你迟早会明白。”
傅明珠咬着唇,点零头。
傅玖瑶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冷院深处。
屋里那盏灯亮了。
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一个摇晃的影子。
像一颗快要熄灭的心。
她转身就走。
脚步沉稳,没有回头。
傅明珠站在原地,望着姐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那个人好像从来就不属于这府里的任何一间暖房。
她生来就在风口上站着,风吹得多狠,她站得多直。
夜更深了,冷院的门被重新锁上,铁链缠绕的声音格外刺耳。
屋内,胡丽萍蜷缩在床角,手指抠着木板缝隙,指甲翻裂也不觉疼。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的一个雨夜,苏锦病重,她端药进去,掀开帘帐时,那位正妻睁着眼,轻声:“丽萍,你若真恨我,何必等到现在?”
当时她冷笑了一声,把药碗递过去:“夫人多心了,我是来尽责的。”
现在想来,那一句“多心”,才是真正的审牛
外面传来脚步声。她猛地抬头,以为是傅志明回心转意。
可来的人是厨房的老妈子,拎着个食盒,放在门口就走,一句话都没留。
胡丽萍爬过去打开食盒是一碗白粥,一碟咸菜,还有一双新筷子。
整整齐齐,像是对待一个普通的囚徒。
她盯着那双筷子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笑声沙哑,带着哭腔。“原来……我也有今。”她抓起筷子,狠狠砸向墙壁。啪的一声,断成两截。其中一半飞出去,落在门缝边,刚好卡在那里,露出半截红漆。像一道未流尽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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