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了晃,水珠从房梁滴落,砸在桌角那本焦边账本上。纸页湿了一块,字迹微微晕开,像谁悄悄抹过一把泪。
傅玖瑶站在门边,指尖还残留着布巾里粉末的触福她没再看胡丽萍一眼,却也没有立刻离开。风从窗缝挤进来,吹得灯焰偏斜,墙上的“悔”字忽明忽暗。
“你……我娘怀的是男孩?”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沉睡的东西。
胡丽萍蜷在床沿,头埋得很低,肩膀微微起伏。半晌,她才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太医私下的,后来被堵了嘴,调去了边关。”
傅玖瑶闭了闭眼。她记得那个老太医,总爱在药方末尾画一朵梅花。母亲走后,府里再没人见过他。
“所以他们怕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她问。
“不是孩子。”胡丽萍抬起头,眼神空茫,“是命。道士,这孩子若落地,会冲撞宰相命格,断他仕途。还……你母亲这一胎,是‘逆局’的关键。”
傅玖瑶猛地睁眼。
“逆局?”
“他,有人要借你父亲的权位成事,可你母亲这一脉不能延续。尤其是”胡丽萍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尤其是你。”
屋内忽然安静下来。
傅玖瑶只觉得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不是疼,而是一种更深的、不清的钝重。她一直以为,自己查的是一桩旧案,一场宅斗,一次为母讨公道的清算。可现在,她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算进去了。
不是因为她是谁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谁**。
“所以你们连我都要除掉?”她低声问。
“不是除,是压。”胡丽萍苦笑,“道士,你命格太重,但只要生母早亡,根基断裂,就能被压制住。等你长大,性子自然就软了,气运也会散。”
傅玖瑶想起时候的事。七岁那年高烧不退,大夫只需一碗清热汤,可姨娘送来的是温补的参汁。她险些烧坏脑子,醒来时,父亲那是厨房误传了方子。
还有十岁那年,她在园子里摔了一跤,手腕骨折。接骨的大夫手法古怪,明明该打夹板,却只缠了布条。养了三个月才好利索,至今阴雨还会发酸。
原来那些“意外”,都不是意外。
她缓缓抬头,看着胡丽萍:“你做了这么多,就为了一个道士的话?”
“你以为我想信?”胡丽萍突然激动起来,“可那道士知道我爹欠赌债,知道我进府前被人糟蹋过,知道我偷偷给孩子喂凉药以防将来夺嫡……这些事,连我自己都忘了告诉第二个人!”
她喘着气:“他站在我面前,像能看见我心里的每一道疤。他,只要我照做,明珠将来就是嫡女,我能掌中馈,享尊荣。他还……你母亲不死,傅家必败。”
傅玖瑶静静听着,手指慢慢收紧。
她终于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善恶对决,也不是单纯的权力争夺。这是有人早早布下的局,用命理作饵,拿人性当刀,一层层推进,直到把她们母女彻底碾碎。
而胡丽萍,不过是个被恐惧和欲望裹挟的执刀人。
“那你告诉我,”她走近一步,语气平静得不像话,“如果那母亲没死,现在会怎样?”
胡丽萍愣住。
“我会不会有个弟弟?他会喊我姐姐,会追着我跑过长廊,会在雪地里堆个歪歪扭扭的雪人,是娘亲?”傅玖瑶的声音依旧平稳,可每一个字都像钉子,往心里凿,“他会叫我一声‘阿姐’,然后笑着扑进我怀里。”
她停顿了一下,眼底泛起一点微不可察的湿意,又迅速褪去。
“可你们连这个机会都没给过我们。”
屋外传来更鼓声,三更了。
傅玖瑶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没有迟疑。她拉开门,冷风灌进来,吹得油灯火苗一跳,差点熄灭。
就在她即将跨出门槛时,胡丽萍忽然出声:“你查到这些,又能怎么样?清虚观藏在城西深巷,香火不断,连官府都不敢轻易动它。那个道士……据已经活了六十多岁,可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
傅玖瑶停下。
“你还年轻,何必把自己也搭进去?”
她回眸,月光照在半边脸上,眼神清亮得吓人。
“你我年轻,所以不该查?”她轻笑一声,“可你知道吗?我娘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对我的。”
胡丽萍怔住。
“她:‘瑶儿,活下去。’”
她一字一顿地完,抬手将门轻轻带上。
咔哒一声,锁舌归位。
夜风卷着落叶擦过门槛,傅玖瑶站在冷院门前,仰头看了眼空。月亮被云遮了大半,只剩一圈模糊的光边。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只会翻医书、种花草,如今却握住了太多血淋淋的真相。
但她不后悔。
从今起,她不再是那个只想着查明真相的傅玖瑶。她是苏锦的女儿,是那个被预言“命格太重”的孩子,是这场棋局里唯一活下来的破局者。
她要让所有躲在暗处的人,亲眼看着自己的算计如何崩塌。
她一步步走过回廊,脚步声很轻,却异常坚定。路过一处拐角时,她停下,从袖中取出一块折叠整齐的帕子。那是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绣着半朵梅花。
她展开帕子,指尖抚过那朵未完成的花。
然后,她将帕子贴在心口,低声:“娘,我找到他们了。”
风掠过檐角,吹起她的衣角。
她重新迈步,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月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青石路上,映出一道笔直的影子。
走到院门口,她忽然驻足。
前方石阶上,一只萤火虫缓缓飞起,在夜色中划出一道微弱的光痕。
她盯着那点光,久久不动。
直到它飞入草丛,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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