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蝶在袖中轻轻震了一下,傅玖瑶指尖微动,将它从暗袋里取出。那震动尚未停歇,像是风里一根绷紧的丝线,颤得人心底发麻。她没看,只用拇指在表面摩挲了一圈,确认还在运转,便重新收好。
前厅的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穿堂风,吹得案上纸页哗啦作响。老吴低头站在廊下,声音压得低:“老爷醒了,正往这边来。”
傅玖瑶点头,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几样东西。一张折角的纸条,一块洗过又烘干的布片,还有一封未拆封的信。都是昨夜从陈七身上起出的物证,经她亲手整理归档,此刻静静躺在檀木托盘里,像一场风暴前的沉默。
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石地上传来沉稳节奏。傅志明一身深色常服,面容冷肃,身后跟着两名执杖家丁。他进门第一眼就落在桌上的东西上,眉头一拧:“这就是你的那个‘形迹可疑的游民’?”
“是。”傅玖瑶上前半步,“他叫陈七,曾为礼部书办,后因账目问题被革职。昨日潜入织染坊,意图传递伪造文书,已被抓个正着。”
傅志明冷哼一声:“一个落魄吏,也敢打宰相府的主意?”
“他不是一个人。”傅玖瑶语气平稳,“他是被人雇来做事的。而指使他的人,把主意打到了春闱家议上。”
这话一出,厅内空气仿佛凝住。傅志明眼神一厉,抬手示意:“带人进来。”
陈七被押上来时,脸上已没了昨日的挣扎劲儿。双手反绑,衣袍皱乱,走路踉跄,却仍勉强挺直脊背。他抬头看了傅玖瑶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你可知罪?”傅志明坐定主位,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陈七嘴唇动了动:“人只是路过……误闯废坊,绝无他意。”
“误闯?”傅玖瑶冷笑,拿起那张纸条展开,“那你解释一下,这张写着‘明日见面详谈’的字条,为何藏在你贴身口袋里?笔迹已经请三位教习嬷嬷比对过,出自二姐之手无疑。”
陈七脸色变了变,没话。
她又取出那块布片:“这是你昨夜穿的袖口残片,沾有显影药水痕迹。我们查过,这种墨水只有接触过礼部专用信纸才会激活。而你身上搜出的那封假信,纸张、墨色、印章,全部与今年春闱监考名录原件一致。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百姓能搞到的东西。”
堂下众韧声议论起来。
傅志明猛地一拍扶手:“明珠?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会和这种人牵扯?”
“因为她需要有人帮她扳倒我。”傅玖瑶声音不急不缓,“每月初七,她都会让王阿婶送一罐安神汤过来,是关心姐姐身子。可实际上,那汤罐夹层里藏着纸条,内容全是我的行踪安排。陈七供认,这些消息是他行动的依据。”
她转向陈七:“你是不是?”
陈七闭着眼,额角渗出汗珠。
傅志明霍然起身:“来人!取礼部旧档比对官印!”
不多时,一名老管家捧着卷宗快步而来,当场展开对照。片刻后跪地禀报:“回老爷,此印纹路、边齿、泥痕皆与去年春闱备案印模完全吻合,确系仿造无疑。”
厅内一片死寂。
傅志明盯着陈七,眼中怒火翻涌:“你犯伪造文书、勾结内宅、图谋构陷嫡女三罪,按家规,杖四十,逐出京畿,永不录用!即刻执行!”
两名家丁上前拖人,陈七终于慌了,挣扎着喊:“我!我是被人找上的!有个戴面具的……他在悦来茶楼接头,只要毁了大姐名声,就能让我一家活命……我不敢不听啊!”
“住口!”傅志明怒喝,“你既知罪,还敢攀扯他人?分明是想脱罪编谎!”
傅玖瑶没拦,也没解释。她知道,现在再多也没用。父亲可以容忍下属犯错,但绝不允许外人插手府中事务。至于幕后之人……时机未到。
杖刑就设在前院空地。四十板子打得皮开肉绽,陈七到最后连惨叫都发不出,被两个粗壮仆役架着拖出院门,扔上一辆破车,吱呀驶向城外。
尘土飞扬中,傅玖瑶立在廊下,看着马车渐行渐远。
她还没转身,就听见内院方向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傅明珠来了。
她没穿平日精致绣裙,只披了件素色外衫,发髻微乱,脸色苍白。冲进前厅时差点绊倒,扶住柱子才站稳。
“父亲!”她扑通跪下,“女儿冤枉!那陈七根本就是胡袄!他一个外男,我何曾见过?他又凭什么拿着我的笔迹栽赃?”
傅志明冷冷看着她:“那你告诉我,这张字条怎么解释?”他将那张“明日见面详谈”甩在她面前。
傅明珠瞪大眼:“这……这不是我写的!有人仿我的字!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仿字?”傅玖瑶轻笑一声,“那你可知道,你每次写字,第三笔总爱多绕个圈?这个习惯,连你自己都没察觉。可三位教习嬷嬷都认出来了,她们教你写字三年,闭着眼都能辨真伪。”
傅明珠浑身一抖,抬头看向傅玖瑶,眼里第一次露出真正的惧意。
“还有,”傅玖瑶继续道,“你让王阿婶送来的汤,每次都选在我出门前一日。上个月我去城南查案,你提前半改了绣坊行程;前日我去药铺采药,你也突然要换绣样。这些巧合,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我只是……只是……”她语塞,额头抵地,肩膀剧烈起伏。
傅志明缓缓起身,声音如铁:“傅明珠,你身为庶女,不思安分,竟勾结外男,私传消息,图谋构陷嫡姐,败坏门风。若非今日查明,险些酿成大祸!”
他抬手一挥:“即日起,闭门思过,禁足绣阁。无我亲令,不得踏出房门半步。所有月例减半,贴身婢女调离,由老吴亲自监管。若有违抗,家法处置!”
两名家丁上前架人。傅明珠挣扎哭喊,却被牢牢制住,一路拖向内院。
经过傅玖瑶身边时,她猛地扭头,眼中恨意如刀。
那一眼,像钉子扎进肉里。
傅玖瑶没躲,也没动。她只是静静看着妹妹被带走,直到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厅内重归寂静。
傅志明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总算了结了。”
傅玖瑶低头整理桌上物证,动作利落。等所有人都退下,她才走近父亲身边,声音很轻:“爹,这事还没完。”
“嗯?”傅志明抬眼。
“陈七背后那人,还在暗处。”她,“他‘朝中有热着看戏’。一个被革职的吏,不可能凭空冒出这么大的胆子。而且……”她顿了顿,“他提到喝茶时不盖杯盖,这个习惯太特别,不像伪装。”
傅志明沉默片刻,摆手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眼下证据不足,贸然追查只会打草惊蛇。先加强守卫,盯紧府里每一个人。”
“是。”她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傅志明叫住她,“这次……你做得很好。”
傅玖瑶脚步微顿,没回头,只点零头。
她走出前厅,迎面风起,吹动衣袖。铜蝶又震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久。
她停下,取出那枚薄片,放在掌心。温热未散,震动不止。
远处绣阁的窗扇被重重关上,发出一声闷响。
她收回手,握紧铜蝶,沿着回廊慢慢往前走。阶前落叶被风吹起,打着旋儿贴地滑校她的鞋尖轻轻碾过一片枯叶,发出细微碎裂声。
喜欢玖瑶凰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玖瑶凰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