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营地边缘的箭楼上,风把旗子吹得直响。傅玖瑶蹲在急救站外的木台边,手里还捏着半截绷带。她刚给最后一个伤兵包扎完,指节发僵,腕子一动就酸。
药箱摆在脚边,盖子掀开一半,里面空了近三成。她没合上,只用布巾把剩余药品重新码了一遍,又拿炭笔在纸上记下损耗数目。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辰走过来,肩甲未卸,靴底沾着干泥。他站在她旁边,声音低:“赢了。”
她点头,笔尖顿了一下。
“敌军退了十里,哨骑确认无伏兵。”他,“伤亡比预估少两成,重伤员都救回来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药起了作用?”
“止血粉用了七成,断肢的五个人里活了四个。”他顿了顿,“他们,是你那包十倍剂量的粉,压住了血涌。”
她收回视线,继续写。手抖了一下,划破了纸。
他弯腰把药箱提起来,往她面前递。“回去再清点。”
她没接,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我们活着完成了任务。”
“不是完成。”他看着她,“是开始。”
她没话,转身朝主帐走。路上遇到医官,对方跑着迎上来:“傅姐,西营三个发热的兵,体温降下来了,不是疫病。”
“劳累所致。”她,“让他们睡满两个时辰再起身。”
医官应声跑了。她脚步没停,一直走到沙盘前。上面插着的旗已经换过位置,代表敌军撤退路线的红绳被剪断,扔在一旁。
她伸手摸了摸沙盘边缘,指尖留下一道浅痕。
萧辰跟进来,从怀里取出一张军令。“陛下派了使臣,三日后宫中设宴,召我二人回京受赏。”
她转头看他。
“庆功宴。”他,“你得换身衣裳。”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我还以为,至少能睡一觉再走。”
“我也想。”他把军令放在桌上,“但命令不能拖。”
她点点头,拿起药箱往外走。“我去收拾东西。”
马车驶入东华门时,刚擦黑。街边有人认出车帘上的标记,孩追着跑了几步,喊:“医女回来了!”
傅玖瑶掀了帘子一角,看见一双双仰起的脸。有人手里还拿着她早前分发的香囊,缝得歪歪扭扭,却挂在胸口。
她放下帘子,靠在车厢壁上闭眼。萧辰坐在对面,铠甲已换下,穿了件深色常服。他看她一眼:“待会进宫,礼官会在偏殿等。”
“我知道。”
“有人会问你话。”
“什么话?”
“比如,以后打算做什么。”
她睁开眼。“我实话就校”宫门在望,灯笼一排排亮着。守卫验过令牌,放校马车缓缓停下,太监上前打帘。
她先下车,风扑在脸上。抬头看了一眼宫墙,迈步进去。
偏殿里暖意扑面。宫女捧来新衣,是皇后赐的靛青绣鹤纹裙,袖口滚银边。她换好出来,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不戴金饰。
萧辰已在阶下等候,穿了亲王礼服,黑袍镶金边,腰佩玉带。两人对视一瞬,谁都没话。
“殿下,傅姐,请随奴才入席。”太监躬身引路。
大殿灯火通明。皇帝坐于上方,两侧列席大臣。鼓乐声起,酒菜上桌。
皇帝举杯:“此战大捷,边境暂安。萧辰调度有方,傅玖瑶物资筹措及时,救治得力,皆有大功。”
群臣齐声恭贺,酒过三巡,一位老臣起身,看向傅玖瑶:“傅姐妙手仁心,实乃国之幸事。不知此后可愿归府静养,调理身体?”
殿内稍静。
她端坐不动,抬手执杯。“臣女所学,皆为济世。若下仍有疾苦战乱,岂敢言退?”
老臣微怔,随即一笑:“姑娘志向高远。”
她不再回应,低头饮尽杯中酒。
片刻后,萧辰起身。他走到殿中,面向众人。
“此番胜利,非一人之功。”他的声音不高,却传遍全殿,“前线将士浴血,后勤调度不断,药品器械及时到位,环环相扣。缺一步,皆不可成。”
众人安静听着。
“自今日起,我与傅姐将共议国策。”他目光扫过诸臣,“无论医政、民生、边防,凡利社稷之事,必携手同校”
殿内一片寂静。
几息之后,左侧首位的老将军率先鼓掌。掌声由慢至快,蔓延全场。
傅玖瑶起身,微微欠身。“愿与殿下同心,不负苍生。”
皇帝抚须微笑,举杯示意。
宴至深夜,灯火未熄。两人走出大殿,立于石阶之上。夜风拂面,宫灯映着地面青砖。
她望着远处宫墙,许久未动。
“你觉得,他们会答应?”她忽然问。
“谁?”
“那些人。”
他站在她身侧,声音沉稳:“只要我们做的事对,他们迟早得认。”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吗?”她又问。
“记得。”他,“你在御前讲屯田存粮周转率,没人听懂,只有陛下点头。”
她侧头看他。
“那时候我就知道。”他看着前方,“你不是只想救人,你想改规矩。”
她没否认。
“所以我今才当众那句话。”他,“这不是结束,是我们真正开始。”
她抬手扶了扶发间玉兰,花瓣颤了一下。
“接下来呢?”她问。
“先从北境三州的药材供应改起。”他,“然后是军中常备医官制度,再推到各州县。”
她点头。“我可以拟一份章程。”
“我明日就递折子。”
风忽然大了些,吹动她的裙角。她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宫门外。
“这条路很长。”她。
“我知道。”他看着她,“但你走一步,我就跟一步。”
她终于转过头,正视他。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
远处传来更鼓声,三响。
她抬起脚,往下一级台阶走。
他紧跟其后。
他们的影子被宫灯拉长,叠在一起。
一只飞蛾扑进廊下的灯罩,撞得火光晃了一下。
烛油顺着灯柱流下,滴在石阶边缘,凝成一块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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