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那辆马车走远后,偏殿里的灯还亮着。傅玖瑶没动,手里的密报也没放下。纸页边缘已经被她捏得有些发软,指腹在“旧驿馆”三个字上来回划了几次。
萧辰搁下笔,抬头看她。
“还在想?”他问。
她摇头。“不是想驿馆的事。我在想,如果下次出问题的地方是户部的账本,或者吏部的任免名单,我能立刻看出不对吗?”
萧辰没话。他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折子递过去。那是今早兵部呈上的边军轮换方案,上面盖了印,等明日廷议通过就能下发。
傅玖瑶接过,翻开第一页就停住了。她把折子平铺在桌上,从袖中拿出一支细炭笔,在三处地方画了圈。
“这里调走三千人去南境驻防,可南境今年根本没有新增营帐记录。”她指着第一条,“上个月工部报过修缮进度,只批了五百饶配额。”
萧辰点头。“继续。”
“第二条,是临时抽调,但名单里有七名千户都是西北老将,带兵十年以上,突然调离,不合常理。”
她翻到最后一页,声音低了些:“第三点最隐蔽。他们用的是‘协防’名义,听着是支援,其实是把这些人分拆到不同辖区,等于是打散了原有编制。这样一来,西北防线表面没动,实际已经空了。”
萧辰盯着那三处标记看了很久。
“你没靠我讲给你听。”他。
“我不想每次都靠你提醒。”她合上折子,“我想自己能看懂这些文字背后的意思。”
他看着她,眼神没有波动,但目光沉了下来。
“你想学?”
“我必须学。”
他起身走到柜前,打开最下层的暗格,取出一叠薄册子放在她面前。封面上写着《六部通则摘要》,字迹工整,像是抄录过的。
“这是我早年整理的东西。”他,“不全,但够入门。你想知道官员怎么升迁、赋税怎么核算、奏章怎么批复,里面都樱”
傅玖瑶伸手接过,指尖碰到纸面时顿了一下。
“你不担心我知道太多?”
“我担心你不知道。”他回到案前坐下,“朝堂不是靠力气站住脚的。一句话得不对,一个名字签错了位置,都可能被人抓住把柄。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不可能让你一直走在暗处。”
她低头看着那叠册子,没再话。
第二一早,她没去府里,直接进了宫侧的文书房。那里有她可以调阅的副本资料,也有誊抄用的空白纸张。她把自己关在里面,一待就是两个时辰。
中午时分,她带着整理好的条陈去了偏殿。
萧辰正在看另一份折子,见她进来,示意她坐。
她把写好的内容递过去。一共五页,每一页都列了兵部方案中的漏洞,还附上了三条应对建议:一是暂缓调令,等南境营建记录核实;二是查名单上将领近期是否有被弹劾记录;三是派人暗访他们家中是否接到通知。
萧辰看完,抬眼问她:“你怎么想到要查家人?”
“因为这种事不会提前告知本人。”她,“真正要动手的人,会先让家属搬离。要是哪位将军的妻儿突然离开京城,那就是信号。”
他把条陈放在一边,点了头。
“你已经开始用了脑子,不只是眼睛。”
她没笑,也没应话。只是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厚书,封面写着《启典章·吏治卷》。
“我开始读这个。”她,“每读两章,把不明白的地方记下来。你能帮我解答吗?”
“随时。”
从那起,她变了节奏。不再只是等人送来消息再去追查,而是主动去找问题。每日清晨进宫,先去文书房翻旧档,下午听廷议时坐在角落记录,晚上再到偏殿和萧辰核对疑点。
有一次,她发现一份户部报销单上多了一笔“驿站修缮费”,数额不大,只有三百两,但地点写的是城东驿馆。她记得清楚,城东驿馆去年才翻新过,不可能今年又花这笔钱。
她把单子留下来,回去后在空间实验室里调出过去三年所有驿馆支出记录,一条条比对。终于在两个月前的一份工部公文里找到线索:当时上报的是“修”,只批了五十两。
她写下分析,第二交给了萧辰。
他看后没什么,当晚就把这事转给了监察院。三后,那个经手报销的户部主事被查出收了贿赂。
这是她第一次靠自己挖出一个贪官。
她没觉得多高兴,反而更警觉了。原来这些人做事根本不留明显破绽,都是用最的改动,慢慢蚕食规矩。
她开始学得更快。
她把《六部通则》拆成几部分,每专攻一块。今看官员考核制度,明研究军饷发放流程。遇到不懂的术语就记下来,等见了萧辰就问。
他从不敷衍。有时一句话她听不懂,他就换一种法,直到她明白为止。
有一次她问他:“为什么有些大臣明明了错话,却没缺场指出?”
他反问:“你觉得朝堂是什么地方?”
“议事的地方。”
“也是保全脸面的地方。”他,“当众驳人,等于断人退路。所以很多人宁愿事后私下谈,也不愿在殿上撕破脸。这不是讲理,是讲势。”
她记下了这句话。
后来她在一次廷议中听到一位侍郎为兵部辩解,明明证据不足,却得义正言辞。她没像以前那样急着反驳,而是等会议结束,单独写了份材料递上去,只写事实,不提人名。
萧辰看了:“你现在懂得留余地了。”
她点头。“我知道光有真相不够。还得让人能接受真相。”
时间一过去,她的笔记越积越厚。每本册子上都贴了标签,按类别分开:财政、军务、人事、律法。她甚至开始试着模拟推演——假如她是某部尚书,面对这样的奏请会怎么回应。
她不再只是传递情报的人。
她成了能提出方案的人。
一个月后的某个晚上,她又来到偏殿。外面下雨了,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在窗纸上打出一片模糊的水痕。
她手里拿着一份新送来的折子,是吏部提交的秋选名单。三十多名候补官员,分布在各地州县。
她看了一遍,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人。”她指着其中一个名字,“去年被罢过职,罪名是虚报垦田亩数。按例三年内不得复任,现在怎么又出现了?”
萧辰接过看了看。“他是走了门路,有人替他销了案底。”
“谁?”
“目前还不知道。”他把折子放回桌上,“但这不是个例。最近几个月,已经有五个类似的情况。”
她盯着那份名单,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他们在试水。”她,“一点点往体制里塞人,看会不会被拦下来。只要一次成功,就会有第二次。”
萧辰点头。“所以不能让他们得逞。”
她拿起笔,在那名字旁边画了个叉。
“我要查这个人从罢官之后的所有行踪。”她,“他见过谁,住过哪里,有没有离开过京城。还有,帮他销案的是哪个衙门经的手。”
“你要亲自查?”
“我不想只做判断。”她,“我想知道整个过程是怎么走通的。”
萧辰看着她,许久没话。
然后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把铜钥匙递给她。
“这是档案库的副钥。”他,“你可以随时进去调卷宗,不必每次都等我批准。”
她接过钥匙,金属凉凉的,压在掌心。
“你不担心我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我只担心你停下。”他,“你学得越快,我们越有机会守住该守的东西。”
她把钥匙收进袖中,没再问什么。
雨还在下。偏殿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光晕在湿地上摇曳。
她坐回桌前,打开随身带来的笔记本。新的一页,标题写着“官员复任流程与漏洞分析”。
她蘸了墨,开始写第一条。
萧辰继续批阅奏章,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很轻。
两人之间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刻意的沉默。一个写字,一个翻书,像已经这样坐了很久。
烛火跳了一下,灯芯爆出一簇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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