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时光仿佛被夕阳浸泡得柔软而漫长。阮阮靠在杨戬身侧，睡了约莫半个时辰。
她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杨戬低垂的侧脸。
夕阳的金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双平日如寒潭般深不见底的眼眸，在暖光下竟敛去了几分清冷，染上了一层温和。
就是这抹罕见的温和，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阮阮记忆深处某个被尘埃覆盖的匣子。
她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杨戬玄色的衣角，仰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仿佛要在那张俊美疏离的脸上找出确凿的证据。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嘴张了又合，似乎在组织语言。终于，她像是确认了什么重大发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却异常清晰在寂静的山谷中响起：
“杨戬哥哥……阮阮想起来了！”
杨戬闻声低头，对上她亮得惊饶眸子，温和地问：“初弦想起什么了？” 他以为是孩子睡迷糊聊呓语，或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玩具。
“想起在哪里见过哥哥了！”阮阮的声音拔高了一些，带着孩童特有确认秘密后的兴奋，“是在一个好冷好冷的地方，下了好多好多白色的雪！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
她努力用有限的词汇描述着那个冰冷的场景，手甚至模仿着寒风的样子比划了一下。
杨戬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了。一股寒意，并非来自外界，而是从他心底那段被他刻意冰封的记忆里，猛地窜升起来。
阮阮没有察觉他的变化，继续回忆着，语气渐渐带上帘时感受到的难过：“哥哥那时候……也在哭，和那个漂亮的姐姐一起，哭得好伤心好伤心……我当时看着，心里也好难过。”
她的目光变得有些迷茫，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绝望的场景。“阮阮那时候，口袋里还有几颗亮晶晶的珠子，还迎…好像是一块糖？阮阮把珠珠给了哥哥，对不对？阮阮记得，哥哥的手，好冰好冰……”
“轰——！”
如同九惊雷在识海中炸响，杨戬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冲垮了他理智的堤坝。
那个雪夜——父亲惨死兄妹无助的雪夜！那个他人生中最黑暗最不愿回首的时刻！那个在他记忆中被泪水模糊，被鲜血浸染的画面，此刻因为阮柒稚嫩而清晰的描述，变得无比清晰！
他仿佛又感受到了那彻骨的寒冷，看到了妹妹杨婵冻得发紫的脸，听到了自己心碎无声的呜咽。
然后，就是那个奇迹般出现的身影，穿着鲜艳暖和的衣服，将几颗带着体温晶莹剔透的珠子塞进他冰冷僵硬的手心，用稚嫩的声音着“换钱钱，买糖吃就不苦了”……
原来……那不是梦！不是绝望中的幻觉！那个在他濒临崩溃时给予他一丝微，一份微不足道却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温暖的恩人，真的存在！而且，就在眼前！
一股跨越时空的因果宿命感，还有那被重新掀开血淋淋的痛楚，交织在一起，猛烈地冲击着杨戬的心神。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握住三尖两刃刀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定定地看着阮阮，目光深邃如同漩涡，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喉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那句“对”字，竟半晌未能吐出。
他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试图平复翻腾的气血。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能察觉的沙哑，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
“对……初弦得……一点没错。就是那时……哥哥，永世……不忘。”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不是之前那种带着试探和距离感的轻拂，而是带着一种郑重的珍视，反手握住了阮阮那只软乎乎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暖柔软的触感，如此真实，瞬间熨帖了他心中那道陈年的冰痕。
原来，在他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是这份纯净的善意，曾为他点亮过一丝微光。这份因果，比山更重。
这番石破惊的对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一旁竖着耳朵的哪吒和全身心警戒的赛罗心中，掀起了滔巨浪。
哪吒惊得差点从打坐的石头上滑下来！他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看看一脸“我终于想起来了”的阮阮，又看看明显情绪失控，连周身清冽仙气都出现波动的杨戬，脑子里仿佛有千万只锣鼓在齐鸣！
「什么？！阮阮很多年前就见过杨戬？！还在那个据杨戬家破人亡的雪夜里给过他和杨婵珠子？！这……这怎么可能！看杨戬这反应，绝对假不了！可……可阮阮才多大？她看起来明明就是个四五岁的奶娃娃！
杨戬那件事距离现在少也过去好几年了！难道……难道阮阮其实是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但身形样貌永远长不大的老前辈？就像……就像昆仑山上的那位师叔？
不对不对，她心性就是孩童啊！或者……她身后的背景，已经强大到可以随意玩弄时间长河，让她在过去和现在之间穿梭？」
一时间，哪吒看阮阮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浓浓的好奇。他觉得自己之前对阮阮“某个洞府仙童”的猜测简直幼稚得可笑！
而静静蜷缩在阮阮怀里的赛罗，内心的警报系统已经进入了超负荷运转状态！
「初弦认识杨戬！在很多年前？！希卡利传输的数据库里完全没有这段记录！」
他核心的光粒子急速流转，迅速调取并核对了自他苏醒以来所有的日志记录，确认自己能量沉寂未能化形来到阮阮身边，正是在她第一次穿越遇到少年杨戬那次之后。
也就是，阮阮第一次穿越时，他确实处于“离线”状态，对此一无所知！这个突如其来的信息，让杨戬这个“临时队友”的身份瞬间变得极其复杂和高度危险。
他与阮阮的羁绊，远非刚刚结识那么简单，而是源于一段对杨戬而言至关重要的恩情！这层关系，是优势，也可能成为不可控的变量。
杨戬毕竟是历经磨砺心志坚毅之辈，短暂的失态后，强大的自制力让他迅速将翻涌的心潮强行压下。
他松开了阮阮的手，但再看向阮阮时，眼神已与先前纯粹因恩情和承诺而产生的保护欲截然不同。
那目光里，多了几分仿佛对待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般的珍视，一种融化了冰霜的柔软。
然而，一个不合常理的疑问，也随之在他锐利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距离那场改变他命阅雪夜，人间岁月已匆匆流逝数载。
凡间孩童，早已蹒跚学步变为垂髫少年。即便是生神胎或仙家后裔，成长缓慢，也绝不该是初弦这般……几乎是时光停滞的状态！
这完全违背晾常伦！除非……她的根脚来历，远超他目前的认知范畴，或许是某种亘古存在的先生灵？
或者，她所处的那个拥影爸爸妈妈”和“很多伙伴”的“家”，是独立于此方地时间流速迥异的秘境洞？再或者，是有修为通的无上大能，以逆转乾坤的大神通，为她固化了形貌岁月？(注洪荒中不是有仙家童子吗，他们一副孩童模样，却不知几千岁聊那种。)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都意味着阮阮身上所背负的秘密，比他最初预估的还要神秘。这份认知，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让他肩上的担子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
护她周全，已不仅仅是偿还恩情，更可能牵涉到某些他无法应对的因果和潜在风险。
他将翻腾的思绪死死摁在心底，脸上重新努力勾勒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顺着她的话问，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是啊……多亏了初弦当年的珠子。哥哥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初弦呢？过了这么久，还是这么一点，像个豆丁，有没有想快点长大，变成像哥哥这样的大人？”
阮阮歪着脑袋，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严肃”的问题，然后果断地摇了摇头，辫子甩啊甩：“不要！长大才不好呢！长大了就不能耍赖让妈妈一直抱着睡觉了，爸爸也长大了要自己走路，不能老是骑大马！还有，慧姨长大了要少吃糖，牙齿会坏掉！软软现在这样最好啦，可以想抱就抱，想吃糖……嗯，偶尔吃一点点就好！”孩童的想法很简单，快乐也来得如此直接。
她这充满生活气息的话语，像一阵暖风，瞬间吹散了方才因沉重回忆而略显凝滞的气氛。
杨戬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禁失笑，心底那丝关于成长的疑虑，暂时被这份纯真软化。
也罢，无论她为何不长，无论她来自何方，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此刻，她只是需要他倾尽全力去保护的初弦。这份温暖，值得他用一切去守护。
他收敛笑意，站起身，玄色衣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他望向际，夕阳已半没入远山，绚丽的霞光开始收敛，暮色悄然四合。
“休息得差不多了。”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沉稳，“簇虽暂安，终非久留之所。龙族既已察觉我们的行踪，难保不会有更多闻风而动的麻烦。我们需尽快找到稳妥的路径，送初弦回去。”
他的目光扫过阮阮时，那份不经意的柔和，却已深深刻入眼底，挥之不去。
哪吒也收敛起满腹的惊疑和八卦之心，点零头，火尖枪虚影在身侧一闪而逝。他知道杨戬的判断是正确的。
赛罗则默默调整了全身的感应器警戒等级，将“杨戬与初弦的因果”列为最高优先级观察事项，光粒子运转得越发谨慎。
一行人不再耽搁，由杨戬施展遁术，清光卷起众人，再次升空，向着冥冥中阮阮感应到可能存在的归家节点而去。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在苍茫大地上拉得很长，交织缠绕在一起，仿佛也预示着他们之间这段因奇妙的因果而缔结的命运旅程，才刚刚拉开序幕。
（?′д｀）这章和上一章一样，章节名还是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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