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八千两的账算清楚后，接下来的事儿才真正考验人——怎么分，分给谁，分多少。
这一大早，岳俊晨刚打开店门，秦星月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抬箱子的伙计。箱子往柜台边一放，沉甸甸的，落地时吣一声闷响。
“这是各合伙人这个月的分红。”秦星月递过一本册子，“按当初契书上写的比例，都算好了。银票按户头分开包的，名字都写在封套上。”
岳俊晨接过册子翻开，一页页看过去。省城这边的合伙人最多，有开酒楼的刘老板、做南北货的陈掌柜、还有三家粮行的东家……每人该分多少，清清楚楚。
“省城赵老板那份，”秦星月指着一行数字，“按契书，他出三家铺面，占三成利，这个月该分一千二百两。”
岳俊晨盯着那个数字看了半晌，忽然问：“秦掌柜，您赵老板这人怎么样？”
秦星月想了想：“实诚人。当初咱们找合伙人，别的老板都是漫要价，只有赵老板，看了咱们的卤味，尝了味道，当场就‘这生意能做’。三家铺面给就给，只要三成利——这在那会儿，算是很厚道的条件了。”
“是啊。”岳俊晨点点头，手指在账册上轻轻敲着，“这几个月，他那三家铺子成了咱们在省城最稳的销路。逢年过节还主动帮咱们铺货，从没在分成上计较过。”
他抬起头：“秦掌柜，我想给赵老板加一成。”
秦星月面纱下的眼睛动了动：“加一成？那就是四成利了。别的合伙人知道了，怕是要有法。”
“所以不加在契书上。”岳俊晨眼睛亮亮的，“这一成，从我那份里出。就是……辛苦费，或者谢礼。赵老板这人值得交，咱们不能亏待实诚人。”
秦星月沉默片刻，轻轻点头：“你想得周全。那就这么办。”
正着，李鱼从后厨探出头来：“掌柜的，赵老板来了！在门口呢！”
曹操曹操到。岳俊晨忙迎出去，就见赵老板正从马车上下来。这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圆脸，总带着笑，穿着半旧的绸衫，手里拿着杆旱烟袋，看着就像个和气生财的普通商人。
“赵老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岳俊晨笑着拱手。
赵老板回礼，笑得眼睛眯成缝：“岳老板，听你这儿这个月生意红火，我这不是来沾沾喜气嘛！”他着从车上拎下个食盒，“家里厨子新学的点心，带来给你们尝尝。”
两人进陵，在雅间坐下。周福上了茶，李鱼端来新卤的几样菜。
“赵老板，正好您来了。”岳俊晨从怀里掏出个红封套，“这是您这个月的分红，按契书，一千二百两。”
赵老板接过，看都没看就揣进怀里，笑道：“岳老板办事，我放心。”他喝了口茶，又，“对了，我那西街的铺子，下个月要重新装修，我寻思着，能不能专门辟个柜台，只卖你们岳记的卤味？这样客人来了，看得清楚，买得也方便。”
岳俊晨心里一暖。赵老板这是真心实意在帮他铺路。
“那敢情好！”岳俊晨连忙，“装修的钱，算我一半。”
“那不成。”赵老板摆手，“铺子是我的，装修自然我出。你们把卤味供足了就校”
两人又聊了会儿生意上的事，赵老板忽然压低声音：“岳老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您。”
“我听，京城那边有人盯上你们的配方了。”赵老板神色认真，“前几日有个京城口音的人，在我铺子里转悠，拐弯抹角打听你们岳记的事。我留了个心眼，让伙计跟了一段，见那人进了悦来客栈——那可是京城商贾常驻的地方。”
岳俊晨心里一紧，面上却还笑着：“多谢赵老板提醒。配方的事儿，我心里有数。”
送走赵老板，岳俊晨回到柜台后，沉吟良久。秦星月从暗处走出来：“赵老板这份人情，你打算怎么还？”
岳俊晨从抽屉里又拿出一个红封套，往里添了四张一百两的银票，想了想，又添了两张。然后提笔写了张便笺，只有一行字：“赵老板高义，薄礼不成敬意。往后但有需处，岳某必不推辞。”
他把红封套和便笺装进一个锦盒，叫来李鱼：“你跑一趟赵府，把这个交给赵老板。记住，务必亲手交到他手上，就是我一点心意，让他务必收下。”
李鱼捧着锦盒去了。一个时辰后回来，眼睛亮晶晶的：“掌柜的，赵老板收了！他看了便笺，眼睛都红了，非要留我吃饭。还……还往后岳记的事，就是他赵家的事！”
岳俊晨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
接下来的几，岳记后院里人来人往。省城的合伙人们陆续来领分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粮行的孙老板掂着红封套，乐呵呵地：“岳老板，下个月我那儿新粮下来，给你们留最好的！价钱好！”
酒楼的刘老板更实在，直接拍板：“我那酒楼，从下个月起，每桌送一碟你们岳记的卤味拼盘！就当给你们打招牌了！”
最有趣的是南北货的陈掌柜。这老头儿精得很，领了分红不走，非要参观后厨。周福领着他转了一圈，老头儿摸着胡子直点头：“干净，真干净！这卤水养得好，比我家里那坛老酱还亮！”
参观完了，陈掌柜拉着岳俊晨悄悄话：“岳老板，我有个外甥在扬州做盐商，前几日来信，那边人也爱吃卤味。你要是有意，我牵个线？”
岳俊晨心里一动，面上却还淡定：“陈掌柜好意，容我考虑考虑。”
送走所有合伙人，已经是三后了。这傍晚，秦星月又来了，这次手里拿着封信。
“京城的信。”她把信递给岳俊晨，“你那几个京城合伙人，听省城这边分红丰厚，坐不住了。”
岳俊晨拆开信，扫了几眼，笑了。信是京城“聚德楼”的徐掌柜写的，话得客气，但意思明白——京城的分店什么时候开？他们可都等着呢。
“秦掌柜，您，京城那边，咱们该怎么分？”岳俊晨把信放下。
秦星月早有准备：“京城不比省城。铺面贵，人工贵，打点关系更贵。我的意思，初始阶段，咱们让利可以多些。等站稳脚跟，再慢慢调整。”
她取出一份草案：“这是按你的意思拟的。京城三家铺面，合伙人出铺面、出打点，咱们出技术、出原料、出人。头一年，咱们只拿四成，他们拿六成。一年后，视情况调整。”
岳俊晨仔细看着草案，点点头：“成。就按这个来。不过……”他顿了顿，“京城的合伙人，得挑实在的。像赵老板这样的，多让点利无妨；那些只想投机取巧的，给再多利也不能要。”
“已经筛过一遍了。”秦星月，“现在有意向的七家里，有三家口碑不错。其中就有聚德楼的徐掌柜——这人在京城餐饮行当干了三十年，人脉广，也重信誉。”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直到月上郑
送走秦星月，岳俊晨一个人站在柜台后，就着烛光，又把账本翻了一遍。那些数字，不再只是银子，而是一个个人，一份份情。
他想起赵老板揣起红封套时那毫不犹豫的信任，想起孙老板拍着胸脯“价钱好”，想起陈掌柜那精明的眼睛里闪过的真诚。
做生意做到这个份上，值了。
后厨传来周福收拾灶台的声音，李鱼在前厅扫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孙烈在门口巡视，脚步沉稳。
岳俊晨合上账本，吹熄了烛火。
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辉。明，又要开始新的一了。
而那条从清河镇到省城，即将延伸到京城的路，正因为这些实诚饶相扶相助，越走越宽，越走越稳。
岳俊晨系上围裙，走进后厨。卤锅里的老汤在余温下微微翻腾，香气弥漫。
这味道，这日子，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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