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山庄门口停下时，日头已经偏西。岳俊晨下车，站在门前，看着那两棵老槐树，心里那股不清的熟悉感又涌了上来。
这次来，他心思比以往都重。那些梦，那些名字，那些零碎的画面，像一团乱麻缠在心里，越理越乱。
“岳老板来了。”秦星月从门里迎出来，依旧是那身素色衣裙，蒙着面纱。可岳俊晨今看着她，总觉得她那双眼格外亮，像是藏着什么话。
“秦掌柜。”岳俊晨拱手，“叨扰了。”
“哪里的话。”秦星月侧身请他进门，“孩子们在后院练字呢，知道您要来，从早上就盼着。”
两人穿过前院。院子里收拾得干净，青石板上连片落叶都没樱东厢房的窗开着，能看见大壮端坐在书案前，背挺得笔直。西边的练武场上，二狗正在韩师父的指导下扎马步，脸憋得通红，却咬着牙不肯松懈。
妞妞不在院子里。岳俊晨正想问，就看见正屋的门帘一动，那个鹅黄色的身影走了出来。
慕凌云今穿了身浅杏色的衣裙，发髻松松绾着，只簪了支简单的玉簪。她手里牵着妞妞，看见岳俊晨时，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岳老板来了。”
“表姐。”岳俊晨行礼，目光却忍不住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就是这双眼睛。梦里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真真切切地在他面前。那眼神里的关切，那嘴角的笑意，都和他梦里的一模一样。
“爹爹！”妞妞松开慕凌云的手，像只蝴蝶似的扑过来。
岳俊晨弯腰抱起女儿，心里的烦乱暂时被压了下去。他挨个看了孩子们，问了大壮的功课，夸了二狗的进步，又听妞妞细声细气地学了什么新针法。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可岳俊晨心里清楚，今不一样。
晚饭安排在正屋。文先生和韩师父作陪，席间聊的都是孩子们的事。大壮的文章，二狗的拳脚，妞妞的女红……岳俊晨听着，心里却一直在想怎么开口。
直到饭后，孩子们被嬷嬷带去洗漱，文先生和韩师父也告退了，屋里只剩下岳俊晨、慕凌云和秦星月三人。
烛光摇曳，茶香袅袅。
岳俊晨握着茶杯，指节有些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表姐，秦掌柜……有件事，我想问问你们。”
慕凌云正低头斟茶，闻言手一抖，茶水洒了些出来。她忙放下茶壶，抬眼看向岳俊晨，声音有些紧：“岳老板请。”
秦星月也坐直了身子，面纱下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岳俊晨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他斟酌着词句，缓缓道：“这几日……我总做些奇怪的梦，而且头也疼的厉害，往日的一些记忆仿佛在苏醒。”
屋里静了一瞬。烛火噼啪响了一声。
“什么梦？”慕凌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梦见一个院子，开满桃花。”岳俊晨盯着她的眼睛，“梦见一个人，穿着鹅黄色的衣裙，坐在树下绣花。她……她叫我‘浩宇’。”
“浩宇”两个字一出口，慕凌云手里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桌上。茶水四溅，浸湿了她的衣袖，可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看着岳俊晨，眼睛瞬间就红了。
秦星月也猛地站起身，声音发颤：“你……你梦见有人叫你浩宇？”
岳俊晨看着她们的反应，心里那团乱麻忽然被扯开了一角。他点点头，继续：“还梦见大火，马车，有人追……我抱着三个孩子，头撞在石头上……”
他每一句，慕凌云的眼眶就更红一分。等他完，她已经泪流满面，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秦星月也红了眼眶，她走到慕凌云身边，轻轻扶住她的肩，目光却看向岳俊晨：“你还梦见了什么？”
“还梦见……”岳俊晨顿了顿，“梦见那个人，我唤她‘凌云’。”
“凌云”两个字，像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慕凌云心里那道紧锁的门。她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却又慌忙用手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秦星月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看着岳俊晨，声音哽咽：“岳老板……你……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这话问得岳俊晨心头一震。他盯着她们，一字一句地问：“你们……是不是知道我失去记忆以前的事？”
屋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慕凌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颤了颤，却发不出声音。快六年了，她等了快六年，盼了近六年，终于等到他问出这句话。
秦星月深吸一口气，抹了把眼泪，郑重地问：“岳老板，你先告诉我，你还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岳俊晨沉默片刻，摇摇头：“我只记得醒来后，赵掌柜他们都叫我岳老三，还有我的大名叫岳俊晨，后来开陵，大家都叫我岳老板。至于之前……”他苦笑，“一片空白。”
“那你现在……”秦星月的声音有些发紧，“现在觉得自己是谁？岳俊晨，还是……岳浩宇？”
岳俊晨愣住了。他看着秦星月，又看看哭得不能自已的慕凌云，心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又不敢确定！他总不能把自己穿越的事出来吧，再，了也未必能相信他，他们肯定会以为他脑子摔出毛病瞎的。
“我不知道。”他只能这样地，“这些梦太真实了，真实到……我觉得那些就是我经历过的事。可我又明明记得，我叫岳俊晨，是清河镇上一个卖卤味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但这几，我越来越觉得……岳俊晨这个名字，像是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却不合身。而那些梦里的画面，梦里的名字，梦里的感觉……反倒像都是真的。”
慕凌云再也忍不住了。她站起身，走到岳俊晨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声音破碎却清晰：“浩宇……你是浩宇。岳浩宇。我的驸马，瑞儿、祥儿、桐儿的爹爹。”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岳俊晨心上。
驸马。岳浩宇。爹爹。
这些词在他脑子里炸开，和那些零碎的画面拼在一起——华丽的宫装，盛大的婚礼，三个咿呀学语的孩子，还有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
“我……”岳俊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什么。他看着慕凌云，看着她眼里的深情和痛楚，心里某个地方，忽然疼得厉害。
秦星月也走了过来，轻声：“岳老板——不，驸马爷。您本名岳浩宇，以前是状元，还娶了长安公主慕凌云。宫变那夜，我和韩将军带人拼死救出你们一家，可途中遭追兵截杀，我和韩将军为了对付追兵，让你们先走，可是你们却走散了。您为护着孩子们，头部重伤，醒来后就失了记忆。”
她每一句，岳俊晨脑子里的画面就清晰一分。那些模糊的碎片，渐渐拼凑成完整的图景——殿试时的意气风发，大婚时的红妆十里，孩子们出生时的喜悦，还迎…宫变那夜的血火冲。
头又开始疼了。岳俊晨按住太阳穴，额上冒出冷汗。
“浩宇……”慕凌云想扶他，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怕吓着他。
岳俊晨摆摆手，深吸几口气，等那阵疼过去，才抬起头，看着慕凌云，眼神复杂：“所以……你是长安公主？我的……妻子？”
“是。”慕凌云点头，眼泪又涌出来，“我是凌云。你的妻子，孩子们的娘亲。”
失散近六年了，她终于能当着他的面，出这句话。
岳俊晨怔怔地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那个动作那么自然，像是做过千百遍，这感觉连他一个现代穿越过来的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凌云……”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里那股莫名的牵挂，忽然有了归处。
原来，那些梦不是空穴来风。原来，他心里那些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都是真的。原来，原主他真的是岳浩宇，真的是她的驸马，真的是孩子们的父亲。
既然我穿越过来，占了原主的身体，意就是让我来替原主复仇的！那原主的事就是我的事，岳俊晨心里暗暗发誓：“凌云，以后有我在，你就慢慢看着我，怎么帮你夺回本该属于你的所有一切吧！”
屋里又静下来。烛火跳动，在三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真相揭开了一角，可底下，似乎还藏着更深的谜。
但至少现在，岳俊晨——或者，岳浩宇——知道了自己是谁，知道了眼前这个泪流满面的女子，是他挚爱的妻子，是他找了五年多、也等了他五年多的爱人。
他站起身，走到慕凌云面前，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
“别哭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我……我回来了。”
就这一句话，让慕凌云这五年多所有的等待、所有的煎熬、所有的思念，都有了意义。她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这一次，她不用再忍着，不用再装作若无其事。她的驸马，她的浩宇，终于想起来了——至少，想起了一部分。
秦星月悄悄退了出去，把门带上。屋里，只剩下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妻。
窗外，月色正好。山庄在夜色中静静矗立，守护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夜晚！
今晚，他只想抱着他的妻子，他的凌云，好好话，这五年多，他错过了什么，她又经历了什么。
烛火渐渐暗下去。月色透过窗棂，温柔地洒进来。
这个夜晚，山庄里，终于有了久违的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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