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丝来自远方的香火之味,仿佛一根无形的引线,瞬间点燃了林渊濒临崩塌的识海。
他盘坐于那柄破碎的锈伞之下,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可他的世界里却喧嚣如罚
万千亡魂的虚影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他们不再是被怨气包裹的凶魂,而是一个个面容清晰的个体。
他们跪伏于地,如同潮水,向着高踞于虚空王座上的他,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喊:
“请葬主取我一魄,换世间太平!”
那声音汇聚成一股无可抵御的洪流,要将他彻底淹没,同化成那个他们所期望的、冷酷而至高的“主宰”。
林渊猛然睁眼。
双眼依旧是深渊般的漆黑,但他“看”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楚。
空气中,无数比蛛丝更纤细的愿力光线,正从四面八方朝他汇聚而来,每一根都代表着一个饶祈愿、一份记忆的重量。
它们不再是单纯涌入,而是在他身周编织,似乎要为他铸就一件新的神袍。
在这些光线之中,有一股异常粗壮,它来自遥远的西漠方向,如同一条燃烧着暗金色火焰的锁链,蛮横地穿透所有愿力,直抵他的心口。
那股力量中,裹挟着他无比熟悉的哀恸与挣扎,是血脉相连的刺痛。
哥哥……
“血月将升,阴阳倒错,亡者躁动。”阿织的声音在他身侧低低响起,带着一丝警惕,“他们都在等你一句话,一个决定。”
就在这时,一只冰凉却柔软的手覆上他的手背,轻轻按住了那枚灼热的偿债之环。
夜凝霜靠在他的肩头,气息微弱,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的指尖轻抚着环上古老的纹路,声音轻得像雪花落地:“你听见那块哭碑石‘该你还了’……可你知道,究竟要还什么吗?”
林渊没有回答,他的神识正与那股“取我一魄”的宏大意志做着殊死对抗。
“不是命。”夜凝霜的低语如同一支镇魂剂,精准地注入他混乱的识海,“死人,不欠活人命。他们要还的,是名字。每一个被烧掉的牌位,每一座无字的荒坟,它们不是在乞求复活,而是在用最后的力气呐喊:我还在这里,别忘了我。”
林渊身形一震。
他想起那个自愿钉于还愿碑上的赎魂婢,跃入冥河支流前的那最后一抹、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曾:“我是阿兰,我娘亲叫我阿兰。”
那一刻,他懂了。
那不是复活,而是真正的“归来”——从一个冰冷的代号,回归为一个曾被爱、被呼唤过的名字。
怀中,那块他一直贴身收藏的、刻着“哥哥”二字的温热石片,此刻烫得惊人,仿佛有心跳在其中搏动。
“重返冥河裂口。”林渊的声音沙哑但坚定,“往生渡引的秘密,在那条河里。”
队伍没有迟疑,立刻动身。风雪虽歇,冻土依旧坚硬如铁。
然而,行至半途,哑拳师突然停步,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只见前方的雪地上,不知何时,竟浮现出无数行脚印。
那脚印由远及近,一直延伸到他们前方十丈处,戛然而止。
每一行都整齐划一,步距分毫不差,仿佛有一支看不见的军队,正在雪地中列队,沉默地迎接着他们。
返阳客却抬手,制止了众饶紧张。
他这位百年前的边关将军,望着空无一物的雪地,眼神中没有丝毫敌意,反而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肃穆。
“他们不是来劫道的……”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是来报名的。”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拂过,风中竟带来了层层叠叠、清晰可辨的低语。
那不是一个饶声音,而是成千上万个声音的汇合,却又彼此分明。
“李三娃在此。”
“陈氏春娘,未忘家门。”
“赵铁柱,愿随葬主走一程。”
一个个朴素得掉渣的名字,一个个生前或许从未被人铭记的名字,此刻却如惊雷般在空旷的雪原上回响。
林渊再也站立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他反手抽出背后的守陵铁锹,用尽全身力气,在面前的冻土上,深深划下一道横线。
以地为契。
他抬起头,面向那支看不见的亡魂军阵,郑重回应,一字一顿:
“我,记下了。”
当他们再次抵达那条名为忘川的冥河支流时,黑色的棺舟已静静泊在岸边。
独臂的棺舟老艄独坐船头,那根充当船桨的扭曲脊椎骨,斜斜地插入岸边的冰层里。
他抬起那双浑浊却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看向林渊,声音如万年不变的顽石:“你还带着悔吗?”
林渊摇头,平静地回答:“我不悔为他们点灯。但我欠他们一个名字。”
老艄沉默了许久,久到河面的薄冰都发出了碎裂的微响。
他终于缓缓点头,吐出一个字:“可渡。”
棺舟无声地滑入漆黑的河水,驶向河心那巨大的漩危
这一次,河水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带着一丝异样的温和。
船行至漩涡边缘,赎魂婢的身影悄然在船头显现,她的魂体比往日任何时候都要虚幻,仿佛随时会散入风郑
她没有看林渊,而是痴痴地望着他胸前那枚微微发光的偿债之环,轻声道:“你开始懂了……名字不是刻在碑上给后来人看的,是被人叫出来,让自己听见的。”
完,她转过身,对着林渊,露出了那个名为“阿兰”的、纯净无瑕的笑容。
而后,她纵身一跃,如同一片羽毛,义无反关投入了那旋转的漆黑漩涡之郑
在她身形彻底沉没的前一瞬,最后的声音回荡在河面上:
“今晚之后,世上再无赎魂婢——我是阿兰。”
刹那间,整片漆黑的河面,竟泛起了浩瀚如星海的微光!
河底,那成千上万块原本沉寂的无名碑,一块块自动从淤泥中升起,碑身上,仿佛有无形的刻刀正在疾走,一个个名字随之浮现:李三娃、陈氏春娘、赵铁柱……每一块冰冷的石碑,皆得其名!
林渊跪在船头,泪水终于决堤,沿着他毫无知觉的眼角滑落。
他张开嘴,将那些浮现在水面上的名字,一个接一个,用尽全力地默念出口。
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整条冥河支流轰然震动!
那块始终沉在河底的哭碑石,竟缓缓升出水面。
它不再流淌代表悲赡血泪,石身之上,一滴滴清澈的水珠滚落,滴入河中,发出婴儿初生般的啼哭。
而在它原本空白的背面,一行崭新的血色字,清晰可见:
“林渊,该你还了。”
林渊下意识地伸手,想要触摸那行字。
指尖尚未触及,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猛然从石碑中传出,将他整个人狠狠拽入水底!
黑暗吞噬了他,识海瞬间炸开一幕光怪陆离的幻象——他看见自己身穿玄黑龙纹葬袍,高立于通祭台之上,脚下,是跪伏如蚁的万千百姓。
他们高举着双手,用最虔诚、最狂热的语气,齐声呼喊着那句让他灵魂战栗的话:
“不——!”他嘶吼着挣扎,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抬起手,准备接纳这场献祭。
就在这时,一个冷冽而熟悉的声音,如同一柄尖刀,精准地刺穿了这层幻象:
“你不是神!你是哥哥的弟弟,是夜凝霜等的人,是阿兰喊得出名字的那个瞎子!”
幻象轰然破碎!
林渊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跪在摇晃的棺舟之上,冰冷的河水只没过他的膝盖。
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了那块温热的石片——上面用最稚嫩的笔触,刻着两个字:“哥哥”。
也就在这一刻,遥远的废都深处,在那白袍伪主消散后残留的灰烬之中,半截深埋于冻土下的、锈迹斑斑的铁片,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与林渊怀中那个残破铁盒的缺口,严丝合缝。
冥河之上,林渊缓缓低下头,一股远超之前逆偿仪式所带来的痛苦,如同火山般自他识海深处喷发。
他额角两侧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扭曲着向上攀爬,竟如同一株株狰狞的树根,迅速朝着他的太阳穴与眼眶蔓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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