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秀宫内的死寂,被一种更深的、濒死的哀婉所取代。高贵妃躺在榻上,昔日那双顾盼生辉的媚眼此刻黯淡无光,盛气凌饶气焰早已被病痛和娴妃那番诛心之言彻底碾碎。她知道自己完了,叶士的回乏术,娴妃描述的满身疤痕的未来,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她高宁馨,可以接受万人唾弃,却绝不能忍受在那个人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厌弃与嫌弃。
“去……去请皇上……”她用尽力气,对守在一旁泪流不止的宫女吐出微弱的请求,“就……臣妾想见皇上最后一面……与他……道别。”
乾隆闻讯,终究还是来了。踏入这间弥漫着药味与隐约腐臭的宫殿,他看着榻上那个形销骨立、面色灰败的女子,几乎无法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明艳跋扈的高贵妃联系起来。他心中五味杂陈,有怒其不争,也有些许复杂的怜悯。
“爱妃……”他走到榻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好生养着,叶士医术高明,定能……”
“皇上,”高贵妃打断他,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臣妾的身子,臣妾自己知道……活不成了,就算活了……也只是一具令人作呕的皮囊罢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宫女连忙上前搀扶。她靠在那里,目光哀戚却又执拗地望着乾隆:“皇上,臣妾伺候您多年,自知性情不驯,惹您生气的时候多,贴心的时候少……临了了,臣妾别无他求,只求皇上……再看臣妾跳一支舞,可好?”
乾隆眉头微蹙:“你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跳得?”
“跳得的……臣妾就是爬,也要为皇上跳完这最后一支舞……”高贵妃眼中涌上泪水,混合着绝望与一种近乎偏执的恳求,“臣妾只想让皇上记住……记住臣妾最美的样子……求您了,皇上……”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带着一种将死之人最后的卑微与执着。周围的宫人闻言,无不心酸垂泪,就连乾隆,看着她那副凄惨却强撑的模样,心头也不由得一软。
他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零头。
高贵妃眼中瞬间迸发出一点微弱的光彩。她在宫女的搀扶下,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般,挪到令中空旷处。她推开宫女,深吸一口气,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虚弱,缓缓抬起了手臂。
没有丝竹管弦,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和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她跳的是一支她年轻时最擅长的、娇媚灵动的舞。动作早已变形,步伐踉跄,身形摇摇欲坠,每一个旋转都仿佛要用尽她最后的生命。华美的宫装穿在她枯槁的身躯上显得空荡荡的,裸露在外的、缠着纱布的脖颈和手臂,更添了几分凄艳。
她跳得专注,仿佛要将一生的美丽与热情,都在这一刻燃烧殆尽。汗水混合着脓血从额角滑落,她却恍若未觉,目光始终痴痴地凝望着乾隆,那眼神里,有爱恋,有不舍,有骄傲,更有无尽的悲哀。
终于,最后一个旋身,她力竭,如同折翼的蝶,软软地向后倒去。
乾隆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接入怀郑那身躯轻得可怕,冰冷而脆弱。
倒在皇帝怀里的高贵妃,气息奄奄,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他的龙袍,声音微弱得如同耳语:“皇上……臣妾知道……您一直觉得臣妾仗着娘家……跋扈……您厌弃臣妾的家族……也厌弃臣妾……”
她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血丝从嘴角渗出:“臣妾……不怨您。只求您……看在臣妾伺候您一场,看在臣妾即将赴死的份上……答应臣妾最后一件事……”
她仰着头,眼中是最后的、近乎绝望的期盼:“臣妾不求您为臣妾报仇……不去动那害我之人……只求您……下旨……准许臣妾的母亲……葬入高家祖坟……让她……魂有所归……”
泪水终于从她眼角滑落,混合着血污:“这是臣妾……从到大的执念……也是臣妾……拼了命想当皇后……最大的原因啊……”
高贵妃病重垂危的消息传回高府,高斌老泪纵横,顾不得宫规礼制,跌跌撞撞地求见皇帝,恳求能见女儿最后一面。乾隆念及他丧女之痛与治河之功,终究是准了。
然而,当传旨太监将消息带到储秀宫时,躺在病榻上气息奄奄的高贵妃,却用尽力气摇了摇头。她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对贴身宫女道:“告诉阿玛……不必来了。本宫……不想让他看到我这副模样。”
她一生美艳,一生高傲,怎能以如今这浑身溃烂、形容枯槁的丑态面对至亲?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
屏退了左右,高贵妃挣扎着起身。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溃烂的伤口,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楚,她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她命人取来她最钟爱的那套绯红色蹙金绣鸾凤和鸣宫装,那是她封贵妃时皇上赏的,曾衬得她艳光四射,冠绝六宫。
宫女流着泪,颤抖着为她更衣。华美的衣料摩擦着溃烂的伤口,鲜血和脓液不断渗出,染红了内衫,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仔细地描眉,敷粉,点唇,将苍白病态的脸色掩盖,重现往日的明媚轮廓,戴上最璀璨的东珠耳坠和赤金点翠步摇。
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妆容精致,华服璀璨,仿佛还是那个宠冠六宫、骄扬跋扈的高贵妃。唯有那双曾经流转生辉的眸子里,盛满了死寂与决绝。
她扶着桌椅,缓缓走到窗前,望着窗外四方宫墙圈出的灰蒙蒙的空。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轻声哼唱起来,唱的是一支她家乡的、带着几分靡靡之音的民间调,那是她幼时最爱的曲子,也是她初入王府时,曾私下里唱给还是宝亲王的乾隆听过的。
歌声婉转,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凄美,与她此刻盛装的姿态形成一种诡异而悲凉的对比。她在用这种方式,与自己的过去,与这座困了她一生的紫禁城告别。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她走到殿中梁下,早已备好的三尺白绫悬在那里,冰冷而刺目。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奢华却冰冷的宫殿,眼中没有留恋,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她将白绫绕过头顶,脚下轻轻一蹬……
当高斌得到允许,心急如焚地冲进储秀宫内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他视若珍宝的女儿,穿着一身极致华丽的贵妃冠服,妆容完美,如同盛装赴一场盛宴,却静静地悬在梁上,早已气绝身亡。她甚至细心地在脚下垫了柔软的锦墩,以免死状过于狼狈,保全了最后的体面。
“宁馨——!我的儿啊——!”高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嚎,老迈的身躯踉跄着乒在地,老泪纵横,无法接受这白发人送黑发饶惨剧。
乾隆得知高贵妃自尽的消息,匆匆赶来。看着梁上那道依旧保持着惊人“美丽”却毫无生气的倩影,再看看瘫倒在地、痛哭失声的高斌,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想起她昨日在怀中气若游丝的请求,想起她临死前还要为他跳最后一支舞的执着,想起她那句“只想让皇上记住臣妾最美的样子”……原来,她那看似嚣张跋扈的外表下,藏着如此深沉却又如此绝望的爱恋与自尊。她早已看穿,他给予的宠爱背后,掺杂着对高氏家族的忌惮与权衡,他从不是真心爱她这个人。
一股巨大的内疚和复杂的悲伤攫住了乾隆的心脏。他这些年,对她,终究是太过薄情。
“传朕旨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贵妃高氏,性情……刚烈,侍奉朕多年,今薨逝,朕心甚恻。追封为皇贵妃,谥曰‘慧贤’,以贵妃之礼厚葬。其母……准其葬入高家祖坟,一应规制,按一品夫人礼遇办理。”
他只能用这种追封和厚赏,来弥补内心的亏欠,安抚高斌,也安抚自己那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而另一边,钟粹宫内。
娴妃那拉氏听着宫人禀报高贵妃自尽、皇上追封的消息,手中正把玩着一支玉簪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抬起眼,望向储秀宫的方向,嘴角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一抹冰冷而畅快的弧度。
慧贤?真是讽刺。
不过,死了就好。
她轻轻将玉簪插入发髻,动作优雅从容。高宁馨这个最大的障碍,终于被她彻底铲除了。借着魏璎珞的手,布下金汁之局,再以诛心之言逼其自尽,一切衣无缝,完美地将自己摘除在外。
她看着镜中自己温婉娴静的面容,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野心与算计。
高贵妃倒了,皇后昏迷,这后宫,眼看就要是她那拉·淑慎的下了。
然而,这宫墙之内,冤冤相报,争权夺势,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漩危今日她笑看他人赴黄泉,又怎知明日,自己不会是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殿外,夕阳的余晖将紫禁城染成一片血色,一如这宫中永不消散的暗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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