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后，乾隆来漱芳斋考较燕子的功课。
燕子难得地没有鬼画符，竟也规规矩矩地写了几个大字，虽然依旧歪歪扭扭，但看得出用了心。
乾隆老怀大慰，正要夸奖，却见燕子捧着那方镶宝石砚台，眼圈一红，跪了下来。
“皇阿玛！燕子有罪！”
乾隆一愣，看着她那副明显是排练过的、努力做出惶恐又真诚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顺着她问：“哦？你又闯什么祸了？”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纵容，却多了一丝探究。
“皇阿玛赏的这方砚台，实在是太好了！宝石又大又亮，写字都有劲儿！”燕子开始背书，语气还算流畅，“可是……可是正因为它太好太珍贵，儿臣每次用它，都战战兢兢，生怕有一丝一毫的损坏，对不起皇阿玛的厚爱。前几日……前几日儿臣擦拭时，竟发现这红宝石边上，好像……好像有道生的细纹儿！”她刻意模糊了“裂痕”与“石纹”的区别，到这里，还悄悄抬眼瞟了一下乾隆的脸色。
乾隆接过砚台，对着光仔细看了看，果然看到了那道极浅的石纹。他于鉴赏一道见识广博，自然看出这并非后损伤。但他更感兴趣的，是燕子这番“陈情”。
燕子见他没有打断，赶紧吸了吸鼻子，继续往下背，努力让声音带上哭腔：“儿臣吓得几晚没睡好！皇阿玛赏的东西，哪怕有一丁点儿不完美，儿臣都觉得是自己的罪过！这砚台太珍贵，儿臣资质愚钝，用它写字实在是……是‘牛嚼牡丹’，糟蹋了好东西！儿臣恳求皇阿玛，允许儿臣将这砚台供奉起来，每日瞻仰，感念皇阿玛恩德，却不敢再轻易使用了！否则，儿臣这心里，实在不安啊！”
她一口气完，重重磕下头去，心里暗自庆幸总算没背错词。
乾隆听着她这番文绉绉、条理清晰甚至还用了成语的话，再看着她那虽然努力表现却依旧难掩紧张的动作，心里已然明了八九分。他这莽撞直率的“开心果”，何时变得如此咬文嚼字、心思缜密了？这分明是有人教她背下来的词儿！
他没有立刻点破，而是将砚台轻轻放回书案，目光带着一丝玩味，看着跪在地上的燕子，慢悠悠地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哦？朕的燕子，如今竟能出这么一大篇道理来，连‘牛嚼牡丹’这四个字都用得头头是道……看来，你最近确实很用功在……‘学习’啊。”
他特意在“学习”二字上微微停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一旁垂首侍立的紫薇，以及门口可能存在的、永琪和尔泰的身影方向。
燕子心里“咯噔”一下，头皮有些发麻。皇阿玛这语气……是听出来了？她不敢抬头，支支吾吾道：“儿臣……儿臣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乾隆看着她那副快要装不下去的窘迫样子，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更多的是一种了然于胸的宽容。他猜到定是前几日发生了什么与这砚台相关的事，让这几个孩子如临大敌，甚至不惜让燕子来演这出“以退为进”的戏码。他们不愿明，自有他们的顾虑，或许是怕挑起事端，或许是不想让他烦心。
既然他们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解决，而砚台本身也确实无恙，那他这个皇阿玛，又何妨配合一下，成全他们这份心翼翼维护的“平静”呢？
想到这里，乾隆不再深究，大手一挥，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慈爱和不容置疑：“好了，起来吧。不过是一方砚台，赏给你就是让你用的。什么牛嚼牡丹？朕看你这字，不是颇有进益吗？至于这石纹，乃是然生成，算不得瑕疵，反而证明此物独一无二。你不必为此挂怀，更无需供奉起来。朕赏的东西，就是你的！如何使用，都由你做主！只要不是故意损毁，些许然纹理，何罪之有？日后若有人再拿此事，你直接来回朕！”
这话，等于给了燕子一道明确的护身符，也间接回应了孩子们想要的核心结果。
“谢皇阿玛！”燕子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恩，心里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起身时，她悄悄松了口气，忍不住又冲屏风方向挤了挤眼。
消息传到坤宁宫，皇后听完，气得直接摔了手中的玉如意！她精心设计的局，不仅被拆穿，反而让皇上更护着燕子，还亲口断了日后以此发难的可能！这口气，她如何能咽下？而这第一回合的砚台风波，也就在乾隆洞察却未点破的默契下，以漱芳斋的完胜告终。
乾隆那句意有所指的“学习”，像一根轻飘飘的羽毛，挠得燕子心里七上八下，直到皇帝陛下的御驾离开了漱芳斋，她才彻底松懈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喘气。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皇阿玛刚才那眼神，我还以为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冲到紫薇面前，抓住她的胳膊摇晃。
紫薇笑着扶住她：“皇阿玛是知道了，至少知道这事儿不简单。但他没有拆穿，反而顺着你的话，给了你那道护身符，这就是皇阿玛的圣明和疼爱啊。”
永琪也走过来，语气带着赞许：“皇阿玛这是告诉我们，他心中有数，但愿意给我们空间自己处理。燕子，你这次演得虽然有点过头，但总算是把最关键的意思传达出去了。”
尔泰在一旁打趣：“尤其是那句‘牛嚼牡丹’，格格得真是‘情真意钳，差点把我都骗过去了。”
燕子这会儿又得意起来，下巴一扬：“那当然！我可是练了好久呢！”不过她马上又搂住她的砚台，心有余悸，“不过这种戏，以后还是少演为妙，我的心肝可受不了。”
经此一役，那方镶宝石砚台仿佛真的被一道无形的“护身符”笼罩，安稳地待在漱芳斋的书案上。燕子用它磨墨时，那份理直气壮更胜从前，偶尔还会对着砚台嘀咕：“看见没，皇阿玛都没事儿，看谁还敢来找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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