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夜歌厅的灯,灭了大半。
崔珍珠坐在出租屋的床边,一夜没合眼。
窗外的,从墨黑到煞白,她手里攥着给孩子们买的新衣服,指尖把布料捏出了褶皱。
瘦猴的话,像磨饶砂轮,在她心上反复碾过 —— 孩子们冻得露胳膊,摔得头流血,没人管。
亮时,她起身,对着镜子擦去脸上的浓妆。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是青黑的圈,褪去霓虹里的风尘,只剩母亲的焦灼。
她揣着钱,快步走出出租屋,在路口拦了辆摩的。
“师傅,去神来村,快点。” 风灌进衣领,她把脸埋在围巾里,声音发颤。
摩的在土路上颠簸,两边的白杨树往后退。
快到村口,珍珠让师傅停在隐蔽处。她拎着装衣服的袋子,沿着田埂往幼儿园走。破庙改成的幼儿园,墙皮掉了大半,院子里的滑梯锈迹斑斑,却透着她此刻最盼的烟火气。
校长是她远房表姐夫,见她突然来,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把她拉进办公室:“你可算回来了,那三个娃,苦啊。” 他没多问,转身去教室叫孩子。
珍珠站在办公室的窗边,手心里全是汗。
很快,门口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第一个进来的是团团,穿着那件得露手腕的红棉袄,头发乱糟糟的,怀里还护着圆圆。圆圆低着头,手揪着姐姐的衣角。最后是雪松,额角的疤还没消,鼻涕挂在嘴边,看到珍珠,怯生生地往团团身后躲。
“妈……” 团团先认出她,声音又轻又颤,眼睛瞬间亮了,却不敢上前,只是拽着圆圆,站在原地。
圆圆也抬起头,看到珍珠,嘴一瘪,眼泪先掉了下来,却也只是声哭,不敢靠近。
雪松眨着眼睛,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眼神里全是茫然。他记不清妈妈的样子了,只觉得眼前人穿着干净,身上没有泥巴味,和村里的人不一样。
珍珠的心像被揪着往水里沉。
她走过去,蹲下身,想摸团团的头,手伸到半空,又停住了。“团团,圆圆,是妈妈。” 她的声音哽咽,“妈妈给你们带了新衣服。”
校长识趣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团团和圆圆对视一眼,慢慢挪到她面前。珍珠打开袋子,拿出粉色的连衣裙给圆圆,蓝色的外套给团团,还有件黄色的夹克,是给雪松的。“来,试试,看合不合身。”
团团先接过衣服,手指摸着柔软的布料,眼睛里闪着光,却还是声问:“妈妈,这是给我们的吗?” 她太久没穿过新衣服了,旧衣服洗了又洗,早就硬邦邦的。
“是妈妈给你们买的,都是出厂新的。” 珍珠帮圆圆脱掉棉袄,换上连衣裙。裙子长短正好,衬得圆圆脸红红的。她又给团团穿上外套,拉了拉衣角,眼泪掉在衣服上,晕开一片。
雪松看着姐姐们穿新衣服,也慢慢凑过来。珍珠拿起夹克,蹲在他面前:“儿子,妈妈给你穿新衣服好不好?”
雪松往后缩了缩,又看了看团团,见姐姐点头,才慢慢伸出胳膊。衣服穿上身,不大不,正合适。珍珠帮他擦了擦鼻涕,笑着:“真好看。”
雪松咧了咧嘴,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笑,手不自觉地抓住了珍珠的衣角。
“妈妈带你们去县城,好不好?” 珍珠牵着三个孩子的手,“去洗个澡,买好吃的。”
团团和圆圆用力点头,眼睛里的光,像星星落了进去。
县城的澡堂里,热气腾腾。珍珠给三个孩子搓澡,搓掉身上的泥垢,露出白净的皮肤。团团和圆圆泡在池子里,互相泼水,笑得咯咯响。雪松一开始怕水,被珍珠抱着,慢慢也放松了,手拍着水面,溅起水花。
洗完澡,珍珠带他们去买糖葫芦。红红的山楂裹着糖稀,晶莹剔透。团团和圆圆各拿一串,口咬着,甜得眯起眼睛。雪松拿着糖葫芦,坐在珍珠腿上,口口地啃,糖汁粘在嘴角,珍珠帮他擦掉,他抬头看了看珍珠,突然声喊了句:“妈妈。”
珍珠的心像被暖水浇过,瞬间软了。她抱住雪松,亲了亲他的额头:“哎,妈妈在。”
三个孩子渐渐放开了,团团和圆圆围着她,一会儿问她在县城做什么,一会儿学校的事,嘴里 “妈妈”“妈妈” 地叫着,好像要把一年半没叫的妈妈,都补回来。
珍珠耐心地听着,笑着回应,心里却像被针扎着疼 —— 她错过了孩子们太多日子。
夕阳西下时,珍珠知道,该送孩子们回去了。
她怕李秀兰发难,也怕靳长安胡搅蛮缠,只能趁黑前送他们到村口。
走到靳家院外,团团突然停下脚步,拉着珍珠的手,不肯放:“妈妈,你不走好不好?” 圆圆也跟着点头,眼里含着泪:“妈妈,我们想你。”
珍珠蹲下身,帮她们理了理头发,声音哽咽:“妈妈还要赚钱,等妈妈赚够了钱,就接你们去县城,好不好?” 她不敢看孩子们的眼睛,怕自己忍不住留下来。
雪松也拉着她的衣角,声:“妈妈,别走。”
珍珠咬了咬牙,转身要走。就在这时,团团突然唱起歌来,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圆圆也跟着唱,两个嗓子,在暮色里飘着,带着哭腔。
雪松虽然不会唱,手紧紧攥着珍珠的衣角,不肯松开,珍珠一狠心扒开雪松的手,雪松顿时愣在那里哭了起来。
珍珠的脚步顿住,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
她快步往前走,身后的歌声越来越远,却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
走到村口,她掏出手机,拨通了靳老汉的电话。
“爹,孩子们白在我这儿来,我送他们到院门口了,您出来接一下。”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您好好照顾他们,等我…… 等我稳定了,就回来接他们。”
挂羚话,她躲在树后,看着靳老汉走出院门,把三个孩子领进去。
团团还在回头,朝着她的方向张望。
珍珠捂住嘴,不敢出声,任由眼泪流着。
夜色渐浓,她拦了辆摩的,往县城走。车窗外的风景往后退,孩子们的歌声,还在耳边响着。她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快点赚够钱,把孩子们接出来,再也不让他们受苦,再也不让他们唱那首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摩的在夜色里疾驰,珍珠的心里,一半是重逢的暖,一半是离别的疼。
她知道,这条路很难,但为了孩子们,她必须走下去,必须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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