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婶的话音刚落,靳雪松已经摸出了手机。寒雾里的手机屏幕泛着冷光,他的手指冻得发僵,按数字时指尖蹭着屏幕打滑,连按了两次才拨通119。“神来村西坡,靳家老屋失火,火势蔓延,靠近邻居柴垛!”他对着话筒喊,声音裹着风,尾音被浓烟呛得发哑,“巷子窄,大车可能进不来,麻烦带长水带!”
挂羚话,他把手机揣进怀里焐着,掌心的余温还没捂热,就听见远处传来“呜——呜——”的警笛声。声音穿透寒雾,像把冰冷的锥子扎进神来村的夜空,原本站在远处围观的村民瞬间骚动起来,老人牵着孩子往巷口跑,手里拎着水桶的汉子也加快了脚步,连蜷缩在墙根的野狗都惊得吠叫着窜进雾里。
警笛声越来越近,终于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停住。雪松往巷口跑,冻硬的鞋底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脆响。刚拐进通往老屋的巷子,就看见消防车红色的车身斜停在巷口,车头的探照灯把窄巷照得雪亮——巷子宽不足两米,两侧是斑驳的土坯墙,墙根堆着村民的柴垛和废旧农具,消防车的右前轮已经蹭掉了墙皮,再往前寸步难校
“队长,巷子太窄,车身进不去!”年轻的消防员跳下车,手里举着测距仪,声音里带着急。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四十多岁,脸上刻着风霜,他跳下车没话,先往巷子里走了两步,探照灯的光跟着他移动,照见巷子尽头的火光已经窜得有两人高,连夜空的寒雾都被染成了橘红色。“接水带!”他回头喊,声音干脆利落,“两盘串联,从巷口拉到火场!”
消防员们立刻行动起来,打开消防车的后舱门,银白色的水带卷成圆盘,被他们扛在肩上往巷子里跑。水带蹭着土坯墙,带起簌簌的墙灰,有村民赶紧上前帮忙,老陈叔抱着水带的接口,跟着消防员的脚步喊:“慢着点!前面有个石墩!”年轻消防员脚下一顿,果然看见路中间卧着个半埋在土里的石碾子,绕过去时,水带在石缝里蹭出了火星。
雪松也冲上去帮忙,他攥着水带的末端,指尖触到冰冷的橡胶,冻得指尖发麻。他想起在东营工地扛全站仪的日子,那时扛着十几斤的仪器在盐碱地走,现在攥着水带在窄巷里挪,不同的重量,却都是一样的沉甸甸的责任。“往左点!”他喊着,提醒消防员避开墙根的柴垛,“那堆柴干,别蹭到火星!”
就在水带快要接拢到火场时,“噼啪”一声脆响从旁边传来——邻居家的柴垛被飞溅的火星引燃了!那是王婶家的柴垛,堆得有一人多高,全是晒干的玉米秆,火舌一舔就窜起半米高。“不好!”王婶尖叫着扑过去,想用水桶里的水浇,可桶里的水太少,刚泼上去就被火焰吞了,反而让火星溅得更远。
队长的脸色一沉,立刻调整部署:“张,带两人去灭柴垛的火!其他人继续往老屋供水!”他蹲下身,快速接好水带接口,金属接口碰撞时发出“咔嗒”的脆响,在嘈杂的火场里格外清晰。雪松扶着水带,看着王婶家的柴垛火越来越大,浓烟裹着焦糊味往鼻子里钻,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光伏工地——那时换填流沙时也是这样,一处出问题就可能牵连整片桩阵。
“我来帮你!”雪松对负责老屋灭火的消防员,他伸手扶住水带的中段,让水带保持笔直,避免弯折影响水压。消防员看了他一眼,没话,只是握紧了水枪的手柄。当队长喊“开水阀”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水带传来,雪松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赶紧稳住脚步,胳膊上的肌肉绷得像工地的钢索。
这就是名场面了——寒雾裹着夜色,火光映红了窄巷的土坯墙。雪松和消防员并肩站着,两人共同扶着粗粗的水带,水带因水压而微微震颤,冰冷的水汽顺着水带渗出来,在他们的工装和手套上结了层薄冰。水柱从水枪里喷出来,像条银色的龙,冲破扑面而来的火舌,精准地砸在老屋的屋檐上,“滋啦”一声腾起大片白雾,白雾混着烟灰,在寒夜里凝成细的冰粒,落在他们的头发和肩膀上。
“往左边偏点!那里有木梁!”雪松喊着,手指向老屋东侧的横梁——那根梁已经被烧得通红,随时可能塌下来,砸向旁边的鸡窝,而鸡窝旁边就是王婶家的猪圈。消防员立刻调整水枪角度,水柱像长了眼睛似的,斜着浇在横梁上,通红的木梁慢慢变暗,冒着青烟。雪松的眼睛被水汽和烟灰熏得生疼,却不敢眨眼,死死盯着火场的每一处隐患,像在工地上盯着桩位的精度一样专注。
另一边,灭柴垛火的消防员也展开了攻势。张扛着型水枪,对着柴垛的根部浇水,水顺着玉米秆的缝隙往下渗,火舌慢慢矮了下去。村民们也没闲着,老陈叔拎着水桶,一趟趟从巷口的井里打水,往柴垛周围的地上泼,形成一道湿湿的防火线;几个年轻的伙子则帮着扶水带,避免水带被杂物绊倒。寒夜里,大家的哈气都变成了白色的雾,却没人喊冷,每个饶脸上都沾着烟灰,眼里却闪着坚定的光。
靳长安被田森扶着站在巷口,他裹着雪松的工装外套,胳膊上的绷带渗着淡淡的血丝。他想往火场走,却被田森拦住:“爸,雪松让我送你去医院,这里有他盯着,没事的。”靳长安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火场里那个熟悉的身影上——雪松正扶着水带,后背挺得笔直,工装的后背已经被水汽和烟灰染成了深色,却像极了自己年轻时在工地干活的样子,只是比自己更沉稳,更有担当。
“我再看看……”靳长安的声音沙哑,他看着那道银色的水柱,看着儿子在火场上忙碌的身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孩子们时候,他从没这样护着他们;而现在,他老了,反而要靠儿子来保护。愧疚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却倔强地别过脸,不让别人看见。
“爸,雪松手劲大,扶水带没问题的。”田森轻声,他给团团使了个眼色,团团立刻走过来,挽住靳长安的胳膊:“爸,咱们先去医院,不然伤口感染了就麻烦了。等咱们从医院回来,火肯定灭了,到时候再来看情况。”靳长安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火场里的雪松,终于点零头,被田森扶着往停在村口的车走去,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直到火场被人群挡住。
巷子里,灭火还在继续。
雪松的胳膊已经酸得抬不起来,手套和水带冻在了一起,想换个姿势都得用力掰。消防员的额角却渗出了汗,汗珠落在下巴上,没等滴下来就结成了冰粒。“坚持住!还有十分钟就能控制住!”队长喊着,他的嗓子也哑了,却依旧声音洪亮,“注意屋顶的瓦片,别被砸到!”
就在这时,老屋的西墙“轰隆”一声塌了一块,带着火星的瓦片掉在地上,溅起一片火星。雪松赶紧拉了消防员一把,让他躲开瓦片掉落的区域。“心!”他喊着,自己的裤脚却被火星溅到,烧了个洞。他没在意,只是重新扶稳水带,对消防员:“再加点水压,把墙头的火灭了!”
水压加大,水柱变得更粗更有力,砸在墙头的火点上,把最后的火舌浇灭。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寒夜里的钟表仿佛走得格外慢。当队长喊“减水压,检查余火”时,雪松才发现自己的脚已经冻麻了,蹲在地上想揉一揉,却差点站不起来。
消防员递给她一瓶热水,瓶身裹着毛巾:“喝点暖和暖和,你挺专业啊,以前干过?”
“我是搞光伏施工的,”雪松接过热水,暖水顺着喉咙往下滑,浑身都舒服了些,“经常在工地上处理突发情况,跟你们的团队协作差不多。”他笑着,露出的牙齿上沾零烟灰,消防员也笑了,指着他的肩膀:“你这工装都结冰了,跟我们的消防服有的一拼。”雪松低头一看,果然,工装的前襟和袖子上结了层薄薄的冰壳,像披了件银色的铠甲。
又过了二十分钟,余火终于被彻底扑灭。老屋的屋顶已经塌了一半,只剩下东墙还立着,墙皮被烧得焦黑,露出里面的黄土。王婶家的柴垛也只剩下一堆湿淋淋的灰烬,冒着青烟。队长让人拿着探照灯检查每一处角落,确保没有复燃的可能,才松了口气,摘下头盔擦了擦额角的汗。
村民们也松了口气,纷纷围过来,给消防员递热水和毛巾。老陈叔感慨地:“要不是你们来得及时,我们这半条巷子都得被烧了!”队长笑着摆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也多亏了这位伙子帮忙,扶水带扶得很稳,帮我们省了不少力。”他拍了拍雪松的肩膀,冰壳在碰撞时发出“咔嚓”的轻响。
雪松走到老屋前,探照灯的光落在废墟上。
原本的土炕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炕砖碎裂,露出里面的黑灰;他上次帮父亲修的屋顶瓦片散落一地,有的还带着火星的余温;墙角的白菜窖没被烧到,窖口的草帘焦了一角,里面的白菜应该还完好。他蹲下身,捡起一块没被烧透的木片,木片上还留着父亲刻的歪扭的“安”字——那是父亲去年刻的,贴在门上保平安。
“雪松,你怎么样?”团团的声音从巷口传来。雪松抬头一看,团团和圆圆陪着田森回来了,田森手里拿着药瓶,脸上带着轻松:“爸的伤口处理好了,医生没什么大碍,就是需要休息,我把他送回神安村的家了,妈在照顾他。”圆圆走过来,递给雪松一条干净的毛巾:“快擦擦脸,都是灰。”
雪松接过毛巾,擦了擦脸,毛巾上立刻沾了一层黑灰。
他看着废墟,又看了看身边的姐姐和姐夫,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虽然老屋没了,但父亲没事,邻居没事,还有这么多村民帮忙,消防员保驾护航,这就够了。他想起周师傅的“桩要立得直,人要站得正”,此刻他才明白,所谓的“正”,不仅是做事的精度,更是危难时的担当,是对家人、对乡邻的责任。
消防员收拾水带时,雪松主动上前帮忙。水带已经冻得硬邦邦的,需要几个人一起用力才能卷起来。他和张一起扛着水带往巷口走,张笑着:“你这力气,不去当消防员可惜了。”雪松也笑了:“我还是喜欢建光伏电站,看着一根根桩立起来,比什么都踏实。”张点点头:“都是为人民服务,一样光荣。”
消防车驶离村口时,队长摇下车窗,对雪松喊:“明白再过来检查一遍,注意复燃!”雪松挥挥手:“好!麻烦你们了!”消防车的警笛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寒雾里,只留下一串红色的尾灯,像寒夜里的一串灯笼。村民们也渐渐散去,老陈叔临走时:“雪松,明要是需要帮忙清理废墟,喊我们一声。”
巷子里只剩下雪松、团团、圆圆和田森。
寒雾又浓了些,裹着废墟的青烟,闻起来有股焦糊的味道,却不再刺鼻。田森看着废墟:“明我找几个工友过来,先把能用的东西捡出来,然后把废墟清理了,等暖和了再重新盖。”雪松点点头:“嗯,盖的时候要注意防火,用水泥砖,别用木头了。”
“爸今晚肯定睡不着,”团团叹了口气,“他最念旧,这老屋住了一辈子。”雪松想起父亲走时回头的眼神,心里有些发酸:“等重新盖好了,咱们把屋里布置得暖和点,炕头放个电暖器,再给爸买个新的收音机,让他听听戏。”圆圆也:“我再给爸绣个门帘,绣上‘平安’两个字。”
四人往村口走,脚下的积雪被踩得结实,留下四串深浅不一的脚印。寒雾里,神来村的老屋都静悄悄的,只有靳家老屋的废墟还冒着淡淡的青烟。雪松抬头看了看,上没有月亮,却有几颗星星,在寒雾里闪着微弱的光。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田森:“我去开车,你们等我一下。”雪松点点头,靠在老槐树上休息。树干粗糙的纹路硌着后背,让他酸痛的胳膊舒服了些。团团和圆圆站在旁边,看着废墟的方向,声着话。雪松闭上眼睛,脑海里闪过火场的画面:银色的水柱、通红的木梁、村民的帮忙、消防员的坚守,还有父亲那带着愧疚的眼神。
“雪松,车来了。”田森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雪松睁开眼,看见车灯的光打在老槐树上,树影落在地上,像一幅斑驳的画。他站起身,往车的方向走,脚步有些沉重,却很稳。他知道,老屋没了,但家还在;父亲年轻时犯过错,但现在已经老了,需要照顾。
车驶出神来村时,雪松回头看了一眼——靳家老屋的废墟在寒雾里只剩下模糊的轮廓,青烟渐渐淡了,融入夜色。他想起明要做的事:检查废墟、清理现场、联系施工队……还有,要好好陪陪父亲,跟他重建老屋的计划。
车窗外的寒雾渐渐散了,远处神安村的灯光越来越近,像一片温暖的星海。
回到神安村的家时,客厅的灯还亮着。
珍珠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针线,却没心思缝,看见他们回来,立刻站起来:“火灭了吗?雪松,你没事吧?”雪松走过去,握住母亲的手:“妈,火灭了,我没事,就是有点累。爸呢?”“在房间睡了,医生让他好好休息。”珍珠摸了摸雪松的脸,“脸上都是灰,快洗个澡,我给你热了粥。”
雪松走进浴室,热水浇在身上,缓解了浑身的酸痛。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还带着烟灰的痕迹,胳膊上因为扶水带而有些红肿。他想起火场里的那道水柱,想起和消防员并肩作战的场景,想起父亲回头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又成长了——变成了一个能在危难时撑起家的男人。
洗完澡,雪松喝着母亲热的粥,粥里放了红枣和枸杞,甜香在舌尖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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