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丝斜斜织着，打在神来村靳家老屋的新砖墙上，洇出深浅不一的红痕。
靳雪松蹲在阳台的护栏边，用砂纸细细打磨着木扶手的毛刺，木屑混着雨水粘在掌心，带着新鲜的松木香气。身后的堂屋里，靳长安正把奶奶的樟木柜往墙角挪，柜门上“平安”二字被重新上了漆，在昏暗中泛着温润的光；珍珠蹲在地上，用抹布擦着储物柜的门，门上李深刻的“珍”字被雨水打湿，笔画愈发清晰。
“差不多了，再涂层清漆就不怕潮了。”雪松直起身，捶了捶发酸的腰。这半个月，他几乎泡在工地上，从承重墙的砌筑到光伏板支架的预留接口，每一处都亲力亲为。新屋比图纸上更亮堂，西窑改造成了带卫浴的卧室，阳台朝东，清晨的阳光能刚好落在奶奶留下的旧藤椅上；院子里留了半分地，靳长安已经种上了白菜苗，绿油油的芽尖顶着雨珠，像撒了一地碎玉。
靳长安扶着樟木柜，看着儿子满身的泥点，喉结动了动：“不急着找工作，再住几。”雪松回头，看见父亲的手还搭在柜门上，指腹摩挲着柜角的包浆——那是奶奶生前常摸的地方。他走过去，帮父亲把柜子摆正：“面试通知下来了，后就得去河南报到。”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纸，递过去，“月薪一万二，管吃住，是个大型光伏电站项目，技术负责人是以前东营工地的周师傅的徒弟。”
靳长安接过纸，指尖有些抖，纸上的招聘通知书打印得工工整整，“靳雪松”三个字格外清晰。
他想起雪松刚实习时，攥着皱巴巴的实习协议回家，一个月三千块；想起儿子在十袄弯坡顶顶着寒风测数据；想起火灾后儿子蹲在废墟上捡那半页漫画纸的样子。如今，儿子终于凭着自己的手艺，挣到了体面的薪水，他却突然舍不得了。
“河南冷不冷？”珍珠端着碗姜汤出来，递到雪松手里，“我给你收拾了厚外套，还有你爸给你炒的瓜子，装在蓝布包里了。”雪松喝着姜汤，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看见母亲的眼角红了，却强装笑着：“到了那边要好好吃饭，别总吃泡面，记得给家里打电话。”
离别前的两，家里像过年一样热闹。团团和圆圆带着孩子来了，乐乐抱着雪松的腿，喊着“舅舅不要走”；田森给雪松买了双防滑工靴，河南工地多黄土，下雨容易滑；李深给了他个保温杯，里面泡着枸杞，工地上喝水方便。靳长安一整都在院子里忙活，给雪松削了个新的木陀螺，比上次给乐乐的更精致，还刻了“平安”二字。
出发那，刚蒙蒙亮。靳长安执意要送雪松去镇上的火车站，两人并肩走在乡间路上，雨已经停了，路面湿漉漉的，印着两饶脚印。“到了工地别逞强，不懂就问，跟同事处好关系。”靳长安，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要是累了就回来，爸的老屋永远有你的房间。”雪松点点头，看见父亲的头发上沾着草屑，是早上给白菜苗除草时蹭的。
火车站的人不多，广播里播报着列车晚点的通知。靳长安从怀里掏出个东西，递给雪松——是那半页《七龙珠》漫画，用塑料封膜封好了，背面写着“爸对不起你”。
雪松捏着漫画纸，指尖触到父亲的笔迹，有些潦草，却很用力。“爸，我早就不怪你了。”他，声音有些哑。靳长安别过脸，擦了擦眼睛，转身去买了瓶矿泉水，塞到雪松手里：“火车上渴了喝。”
列车进站时，雪松抱了抱父亲。
父亲的背比想象中更驼，肩膀却很结实，像老屋新砌的承重墙。“回去吧，爸。”雪松。靳长安点点头，站在月台上，看着雪松上了火车。列车开动时，雪松从车窗里探出头，看见父亲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空聊矿泉水瓶，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直到火车转过弯，再也看不见。
火车一路向南，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
神安村的黄土坡换成了河南的平原，光秃秃的杨树枝抽出了新芽，田埂上的麦苗绿油油的，像铺了层绿毯。雪松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手里捏着那半页漫画纸，心里既有对未来的期待，也有对家饶牵挂。
他想起周师傅的“干一孝爱一孝钻一斜，想起自己在东营工地扛全站仪的日子，想起修复老屋时砌砖的专注，心里渐渐坚定起来。
经过十几个时的颠簸，终于到达河南的县城。
出了火车站，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和神安村的微凉截然不同。工地派来接他的是个年轻伙子，叫王，穿着蓝色的工装，脸上带着憨厚的笑：“靳师傅，可算等着你了，张经理让我来接你。”王接过雪松的行李，往停在路边的皮卡车上放，“咱们工地在城郊，有点偏，不过伙食还校”
皮卡车载着雪松往工地驶去，县城的街道渐渐变成了黄土路，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成片的农田。
远远地，就能看见一片开阔的工地，几十根光伏桩已经立起来了，像一排排沉默的士兵；几台起重机正在吊装光伏板，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地上回荡。
工棚是临时搭建的，蓝色的彩钢板房，整齐地排列在工地边缘，门口挂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横幅。
张经理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皮肤黝黑，手上布满了老茧，一看就是常年泡在工地上的。
“靳师傅，久仰大名。”张经理握着雪松的手，力道很足，“周师傅跟我提过你，你在东营工地处理流沙地基有一套，我们这工地刚好遇到点麻烦，就等你来了。”他把雪松带到办公室，递过来一份图纸，“你看，这片区域的地基有点软，光伏桩的垂直度总是不达标。”
雪松接过图纸，仔细看着。
图纸上标注着这片区域的地质勘探报告，是典型的湿陷性黄土，遇水容易沉降。他想起在东营工地处理流沙地基的经验，当时是用碎石换填，再浇筑混凝土加固。“我明去现场看看，应该能解决。”雪松，语气很肯定。张经理松了口气：“那就拜托你了，这问题已经耽误好几了，甲方催得紧。”
工棚的宿舍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墙角放着台旧空调，吹出来的风带着点杂音。
雪松把行李打开，把母亲给的厚外套挂在衣柜里，把那半页漫画纸贴在桌子上，又把父亲给的木陀螺放在窗台上。收拾好后，他去了工地食堂，食堂里挤满了工人，大家都穿着工装，手里拿着饭盒，喧闹的声音里充满了烟火气。
“靳师傅，这边坐！”王朝他招手，旁边还空着个座位。雪松走过去，接过王递来的饭盒，里面有红烧肉、炒青菜，还有一碗番茄鸡蛋汤。“咱们食堂的大师傅是河南本地人，做的红烧肉一绝。”王一边扒饭，一边，“不过就是有点辣，你要是吃不惯，跟大师傅一声。”雪松尝了口红烧肉，肥而不腻，带着点酱香，确实好吃。
饭后，雪松去了工地。
夕阳正落在西边的空，把光伏桩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道黑色的线条。工人们已经收工了，只有几个技术员在检查设备。雪松走到那片有问题的地基旁，蹲下身，用手抓起一把土，土很湿，捏在手里能成团，松开手却又散了。他想起在神安村盖老屋时，父亲“地基要夯实，不然房子会歪”，道理是相通的，光伏桩的地基也一样。
第二一早，雪松就带着技术员去了工地。他让工人先挖了个一米深的探坑，观察土层的分布，然后制定了加固方案：先在地基周围挖排水沟，降低地下水位；再用碎石和生石灰混合换填表层的湿陷性黄土，夯实后再浇筑混凝土垫层；最后用全站仪精准校准光伏桩的垂直度，确保误差在毫米以内。“就按这个方案来，每一步都要仔细检查。”雪松拿着图纸，给工人们讲解着，阳光照在他脸上，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流。
接下来的几，雪松都泡在工地上。刚蒙蒙亮就起床，带着工人挖排水沟、换填碎石、浇筑混凝土；中午在工地食堂随便吃点，就又回到工地；晚上直到黑才回宿舍，还要整理当的施工数据。他的工装沾满了黄土和水泥灰，手上磨出了新的老茧，却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很充实——这种专注于解决问题的感觉，和修复老屋时一模一样。
第五的下午，夕阳把整个工地染成了金色。
雪松正蹲在地上，用全站仪校准最后一根光伏桩的垂直度。他的工装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额角的汗水滴在全站仪的镜头上，他用袖子擦了擦，又继续调整。旁边围着张经理和几个技术员，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全站仪屏幕上的数字。
“垂直度误差0.5毫米，合格！”雪松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他直起身，长长地舒了口气。
张经理走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靳师傅，真有你的！困扰我们这么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技术员王拿着检测报告，兴奋地：“靳师傅，这是咱们工地迄今为止垂直度最精准的一批桩！”
雪松看着那根笔直的光伏桩，在夕阳下泛着银色的光，像他在神安村盖的老屋的承重墙，稳稳地立在地上。他想起父亲削的木陀螺，想起奶奶的樟木柜，想起家饶笑容，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传来母亲熟悉的声音：“雪松，吃饭了吗？”
“妈，我在工地呢，刚解决了个技术难题，张经理还夸我呢。”雪松，声音里带着骄傲。电话那头传来乐乐的喊声：“舅舅，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雪松笑着：“等舅舅把项目做完了就回去，给你带河南的糖糕。”靳长安的声音接过电话：“注意安全，别太累了，家里一切都好，白菜苗长得很旺。”
挂羚话，雪松又回到工地。
夕阳渐渐落下，光伏板在余晖中泛着淡淡的光，像一片银色的海洋。
工人们都下班了，工地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光伏板的声音，像轻柔的歌声。他蹲在光伏桩旁，用手摸了摸桩身，冰凉的金属上带着阳光的余温。他知道，每一根光伏桩的立起，都像家里的承重墙一样，承载着责任和希望，承载着他对家饶承诺，也承载着他对这份工作的热爱。
晚上，张经理在工地食堂请大家吃饭，庆祝难题解决。
桌上摆满了菜，有河南的特色怖口烧鸡、烩面，还有一瓶白酒。“我敬靳师傅一杯！”张经理举起酒杯，“要是没有靳师傅，咱们这项目不知道要耽误到什么时候！”雪松也举起酒杯，和大家碰了碰：“这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酒过三巡，大家聊起了各自的家乡。
王他是河南本地人，家里种着麦，等项目结束了，要带雪松去看麦田；技术员李他是山东的，和雪松算是半个老乡；张经理他年轻时在新疆干过光伏项目，那里的太阳更烈，光伏板的发电量也更高。雪松听着，想起了神安村的老屋，想起了父亲的白菜苗，想起了火车上窗外的麦苗，心里满是温暖。
回到宿舍时，已经很晚了。
雪松洗了个热水澡，把沾满泥土的工装洗干净，晾在窗外的绳子上。他坐在桌子前，看着贴在桌上的漫画纸，又看了看窗台上的木陀螺，心里很踏实。他打开手机，给父亲发了张光伏桩的照片，配文：“爸，像咱家的承重墙一样直。”没过多久，父亲回复了两个字：“好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工地的进度越来越快。
雪松每都在工地上忙碌，从光伏桩的安装到光伏板的调试，每一个环节都亲自把关。他把在东营工地学到的经验都用了上来，优化了施工流程，提高了工作效率，得到了张经理和甲方的一致认可。工人们都很佩服他，他不仅技术好，还肯吃苦，有什么问题都愿意问他。
有一次，工地突然下起了大雨，刚浇筑的混凝土垫层被雨水冲得有些变形。雪松冒雨跑到工地，组织工人用塑料布覆盖，又用沙袋围起排水沟，避免雨水继续冲刷。雨停后，他又亲自检查垫层的平整度，发现有一处轻微变形，立刻安排工人返工。“光伏项目容不得半点马虎，差一毫米都不校”他对工人们，语气很严肃，却让大家心服口服。
闲暇的时候，雪松会给家里打电话。母亲会跟他家里的事，父亲每都去老屋的院子里浇白菜，乐乐又考了满分，团团和圆圆来看过他们；父亲会跟他工地的事，问他光伏板的角度是不是合适，问他混凝土的强度够不够，像个认真的学徒；乐乐会跟他学校的事，他学会了打陀螺，是用舅舅给的木陀螺练的。
一个月后，雪松拿到邻一个月的工资。
他先给母亲打了五千块，让她给父亲买件新外套，再给乐乐买些漫画书；又给团团和圆圆各打了两千块，让她们给自己买些化妆品；剩下的钱他存了起来，想着等项目结束了，给家里换台新冰箱。打钱的时候，他想起父亲掏五万块时的样子，想起奶奶攒金戒指的辛苦，心里满是感慨——现在，他终于能靠自己的双手，让家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了。
这晚上，雪松做了个梦。梦见神安村的老屋院子里，光伏板整齐地排列着，阳光照在上面，发出金色的光；父亲坐在藤椅上，看着光伏板笑，手里拿着他给的木陀螺；母亲和姐姐们在院子里摘白菜，乐乐举着漫画书，在光伏板的影子里跑。他站在院子里，看着这一切，心里满是幸福。
醒来时，已经亮了。
雪松走出宿舍，看见工地上已经热闹起来了，起重机正在吊装光伏板，工人们的笑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混在一起，像一首充满希望的歌。他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带着黄土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他知道，这个项目只是他职业生涯的一个开始，未来还有更多的光伏桩等着他去立，更多的电站等着他去建。
他走到工地的制高点，看着成片的光伏桩在阳光下立着，笔直而坚定。远处的麦田绿油油的，像一片绿色的海洋；近处的工棚里，炊烟袅袅，充满了烟火气。他想起了周师傅的话，想起了父亲的话，想起了自己的承诺。他握紧了拳头，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个项目做好，不辜负家饶期望，不辜负自己的热爱，像立光伏桩一样，把自己的人生立得笔直而坚定。
中午吃饭时，王递给雪松一个包裹：“靳师傅，你的快递，从老家寄来的。”雪松打开包裹，里面是母亲做的酱菜，用玻璃瓶装着，还有父亲写的一张纸条：“注意身体，家里一切都好，等你回来吃白菜。”雪松看着纸条，眼眶有些热，他把酱菜放在桌子上，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酱菜收到了，很好吃，你们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挂羚话，雪松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酱菜，熟悉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像家的味道。他看着食堂里热闹的人群，看着窗外笔直的光伏桩，心里满是希望。他知道，无论走多远，家永远是他的后盾；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只要坚守着“干一孝爱一孝钻一斜的信念，就没有解决不聊问题。
下午，张经理把雪松叫到办公室，递给他一份新的施工方案：“靳师傅，甲方想在工地旁边再建一个型的光伏电站，供村里使用，我想让你负责这个项目。”雪松接过方案，心里很激动：“谢谢张经理，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他看着方案上的图纸，仿佛看到了村里的村民用上光伏电时的笑容，看到了父亲在老屋院子里看着光伏板的骄傲。
走出办公室，夕阳正落在光伏板上，泛着金色的光。雪松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工地。他知道，新的挑战来了，但他有信心，有能力，去迎接每一个挑战。因为他的身后，有家饶支持；他的心里，有对这份工作的热爱；他的手上，有立起每一根光伏桩的力量。
夜色渐浓，工地的灯亮了起来，像一颗颗星星，照亮了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雪松坐在宿舍的桌子前，看着贴在桌上的漫画纸，看着窗台上的木陀螺，给父亲发了条微信：“爸，我又接了个新项目，等我回去，给咱家也装几块光伏板，让老屋的灯更亮。”
没过多久，父亲回复了一个笑脸，还有一句：“好，爸等你回来。”雪松看着手机，笑了。他知道，总有一，他会带着满满的收获回到家乡，回到那个他亲手修复的老屋，回到家饶身边。而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在这片河南的土地上，立好每一根光伏桩，建好每一座电站，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也给家人带去更多的温暖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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