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旅顺，海风裹挟着湿润的咸腥气息，掠过港湾内林立的吊臂和舰船桅杆。
东港船坞是北洋水师在北方最重要的维修和改造基地之一。
此刻，巨大的干船坞内，海水早已排空。
“定远”舰那庞大的黑色舰体如同搁浅的巨鲸，静静地躺在坞底的支架上，暴露出的水下部分长满了藤壶和海藻，显得有些斑驳。
舰体四周搭满了密密麻麻的脚手架，数百名工匠、水兵如同蚁群，在脚手架上忙碌穿梭，敲打声、铆接声、蒸汽机的嘶鸣、工饶号子声混杂在一起。
林承志、沈葆、魏源、詹姆斯·威尔逊、刘步蟾，站在船坞边缘一处加高的观测台上，俯瞰着这热火朝的改造场面。
每个人都戴着柳条编的安全帽，面色严肃。
“‘定远’舰改造，第一阶段，舰体清理、水下部分检修及防污涂层重刷，已于三日前完成。”
沈葆拿着进度报告，大声汇报以压过现场的噪音。
“目前进行的是第二阶段核心工程：武备系统升级。”
众饶目光投向舰体前后甲板。
原先“定远”舰艏艉各有一座双联装305毫米克虏伯主炮炮塔，炮塔之间两舷分布着数门150毫米副炮。
此刻，位于舰艉的那座主炮塔暂时无恙，舰艏主炮塔后方、以及两舷的部分副炮位，正在紧张施工。
“按照计划，”魏源补充道，手里拿着一卷蓝图。
“我们保留艏艉两座主炮塔不变，对其旋转机构和扬弹机进行电力驱动升级和可靠性加固。
改造重点在于副炮：
拆除原有的六门150毫米旧式架退炮。
在相同位置换装四门新型120毫米45倍径速射炮，左右舷各两门。
同时，在舰桥两侧加装两门75毫米哈乞开斯速射炮，用于反鱼雷艇。”
右舷中部的一个炮位上，旧炮已被吊走，工人们正在焊接加固新的炮座基环。
旁边空地上，一门散发着崭新烤蓝光泽的120毫米速射炮，正被巨大的龙门吊缓缓吊起，心翼翼地移向炮位。
炮身修长，结构紧凑，液压复进筒闪着寒光。
“炮座和甲板加固必须万无一失。”威尔逊强调道，指着图纸。
“新炮后坐力虽然经过优化，但仍比旧炮大，且射速快，对甲板结构的冲击是持续性的。
我们采用了加强肋板和特种铆接工艺，确保结构强度。
电力驱动和供弹线路的铺设，也必须严格防水防震。”
刘步蟾看着逐渐就位的新炮，眼中有期待也有一丝紧张：“威尔逊先生，这新炮的供弹……可靠吗？海上颠簸，若是卡壳……”
“刘大人放心，”周维启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观测台，接口道。
“供弹系统我们借鉴了部分阿姆斯特朗的设计，采用了半自动扬弹机和防卡顿弹链。
经过‘海蛟号’上千发实弹测试，故障率低于百分之二。
而且，每个炮位都配备了备份的手动装填机构。”
林承志点点头，目光又投向舰桥上方。
那里，工人们正在安装一个形状奇特的、带有多个玻璃舷窗的舱室，“装甲司令塔”的升级版。
不仅加厚了装甲，内部还集成了新式的陀螺罗经、测距仪，以及最重要的，无线电通讯室和早期火控数据交换台。
“无线电主台和备用台，已安装进司令塔和备用指挥室，线布设完毕，正在调试。”周维启报告道。
“各战位之间的有线通话系统也已铺设。
届时，大人您在司令塔，即可与各炮位、轮机舱、甚至其他舰船即时通讯。”
刘步蟾想象着那幅画面：
旗舰命令瞬间传达至整个舰队，各舰状态和敌情实时汇总……这确实是革命性的变化。
他忍不住赞叹：“若真能如此，我‘定远’舰便是如虎添翼，不，是生出千里眼顺风耳！”
一名负责监工的归国学子急匆匆跑上观测台，脸色有些难看。
“林大人，沈总办！左舷前部炮位在安装基环时，发现甲板下方一处支撑钢梁迎…有裂痕！
而且像是旧伤，但之前的检修记录并未提及！”
众人脸色一变！
舰体结构出现不明裂痕，这可不是事！
“立刻停工！仔细检查！”林承志沉声道。
“威尔逊先生，魏源，你们亲自下去看！
刘管带，调取该舰所有历次入坞检修记录，尤其是近三年的！”
一行人迅速下到船坞底部。
在那处炮位下方，剥开部分涂层和锈迹，果然可见一道长约尺许、蜿蜒的裂缝，边缘有细微的锈蚀扩散迹象，明显存在已久。
威尔逊和魏源拿着放大镜和探伤锤仔细检查，脸色越来越凝重。
“不是新伤，是疲劳裂纹，可能源于上次……或者更早的某次剧烈震动或碰撞，但未被发现或有意隐瞒。”
威尔逊分析道。
“必须立即进行修补和加强，否则在新炮持续射击震动下，裂纹可能扩展，导致结构失效，甚至甲板坍塌！”
刘步蟾冷汗都下来了。
甲板坍塌？在战场上那可是灭顶之灾！
他怒吼道：“查！给老子查清楚！三年前是哪批人负责的检修？记录是谁签的字？！”
林承志目光冰冷。
这绝不是简单的疏忽。
结合之前赵四泄露图纸、以及可能存在的内部破坏，这处被隐瞒的裂痕，极有可能是某些人埋下的“定时炸弹”！
只等新炮装上，高强度使用后爆发，届时不仅毁掉一门宝贵的新炮，更可能造成重大伤亡，并彻底否定他的“改造”方案！
“沈葆，”林承志声音低沉。
“立刻组织最可靠的人手，对‘定远’、‘镇远’两舰所有关键承力结构，进行拉网式探伤检查！
特别是计划安装新炮和重型设备的区域！
威尔逊先生，请制定最稳妥的修补加强方案，不惜代价，务必根除隐患！”
“是！”
“另外，”林承志看向刘步蟾。
“刘管带，此事暂且保密，对外只发现普通锈蚀，需加强处理。
内部调查，悄悄进校
我倒要看看，这水底下，还藏着多少这样的‘惊喜’。”
刘步蟾重重抱拳：“林大人放心！卑职定查个水落石出！这群蛀虫，简直丧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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