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槐花胡同的各大杂院纷纷亮起电灯。
刘家人正围着饭桌吃饭，跨院外响起车轱辘碾压石板路的“咯噔”声。
院内多出一道黑影。
随着一声自行车脚撑被踢下，还没看清人，就先听见一声抑扬顿挫的怨嚎。
“老太太，你也太偏心了。”
刘菊借了自行车，大老远踩着蹬过来，挑开门帘子进到正屋，看到正在吃晚饭的娘家人，一肚子憋屈更是压都压不住。
饭桌上摆着一大盆老鸭汤，一盘子焖烧鲍鱼、一盘子炒白菜和拌萝卜丝，还有一大簸箕的玉米馒头。
“哟，今是过年呐？”
刘老太睇她一眼：“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吃了吗？”
被这么一问，刘菊要出口的怨言，咽了回去，“还没，下班我就过来了。”
“自己去碗柜里拿碗筷，有什么话吃了饭再。”
老太太发了话，一桌子人再不欢迎刘菊，也不能驳了刘老太的脸面。
大姑姐每次回来准没好事。
上两次来，一次是八月中下旬，为了虞晚结婚没请她的事。
第二回是中秋节前一，过来了送秋下来的瓜果蔬菜，又拿了糖茶回去。
今跑来，多半是为了刘景时顶了乔济南岗位的事。
赵美华冲丈夫刘峰递眼神，想让他硬气一回，赶大姑姐走，刘峰装没看见，埋着脑袋吃馒头配萝卜丝，一个是他大姐，一个是他妈，他能什么？
趁大姐去外面拿碗筷的空档，给妻子舀了一勺老鸭汤。
“多喝点汤。”
赵美华看到大姑姐就讨厌，有气不能撒，丈夫又跟个死人一样，回回装聋做哑。
再看三个儿子，还有主位上抿葵花酒的公公，不得不，刘家男人都一个样。
只有吃饭的嘴，没有话拿主意的嘴。
饭后，刘菊要问老太太为什么把乔济南的工位给了侄儿刘景时，又怕收拾饭桌的侄儿听见，拉着老太太去外面遛弯儿。
“马上快般了，遛什么遛？”
刘老太故意不给刘菊话的机会，“夜路不好走，你洗洗早点睡，明早再回去。”
好不容易等一家子各回各屋。
憋了一肚子牢骚的刘菊，才有机会跟老太太单独话，“妈，你怎么把乔济南的工位给了景时？”
刘老太拿起炕桌上簸箕里的口水围兜，继续缝，“谁给你是我给的？别听风就是雨，我一老太太能有多大面？做主都做到乔家去？你当肉联厂是我开的不成？”
【鱼戏莲花孩围嘴，1900年左右出生的妇女针线活】
“别管谁跟我的，到底是不是有这回事？”
刘菊看到老太太手里的针线活，又问起这头，“您老不是眼睛花吗？怎么还开始缝孩围嘴？谁家要生孩子了？”
“老婆子，你早点歇着。”
一直没话的刘老头，完这句话就打起了鼾。
被这一打岔，母女俩话声了些。
“是给虞准备的，老婆子我一年比一年不中用，趁还能动的时候，多动动。”
“真不明白，您怎么就那么喜欢虞。
她才结婚两个多月，您这就缝起孩围嘴，再快也要明年这个时候才生吧。”
刘老太嫌电灯暗，多点了盏油灯，“现在早早备着也好，这才做了四个围嘴。
帽子鞋子肚兜还没开始做，比着一年时间，也差不多够。”
着着就扯远了，刘菊翻着簸箕里的针线团，取下几枚大头针帮老太太穿了几股丝线，穿好还捋顺了绕着筷子排放。
嘴上也不忘埋怨，“妈，你真够偏心的，不把工位留给未东，就想着老刘家的种。”
“未东在浩蒙草原一呆就是好几年，再拖下去把年纪拖大，亲事可就耽搁了。”
刘老太笑着看她一眼，起钱的事。
“肉联厂的工位是你弟跟乔家买的，花了150块，还打了条子，你要不信就去找老三要条子看。”
“还要钱？”刘菊有些不信，又分三股丝线抿在舌尖搓了搓，下午在供销社上班时，她听人的是白给。
“您别为了糊弄我，就瞎话诓我。”
刘老太换了针丝线收尾围嘴，“怎么不要钱？济南那孩子的工位原来也是花钱买的。
只给150块还是看在景时帮济南拖判决书的情分上，要没这点情分，不花个大几百块，肉联厂的工位，你想都别想。”
不要钱的好处，刘菊是想着争一争，一听要花钱，心思歇了七七八八，嘴上还要人家家子气。
“老乔家也够贼的，都是亲戚还钱。”
“也不想想乔济南为啥能去当兵，还不是托了我外甥女虞的福。”寄到西北的信，那头连个音讯都没回，真是狗眼看韧。
还不如她外甥女实在，结婚虽没请她，后面却让老太太送了喜糖到马家。
刘老太生怕刘菊厚脸皮，找虞帮什么忙，害她在沈家抬不起头，假意叹气起贴己话。
“你三妹那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要面子又要里子。
每个月挣的工资不是进了嘴，就是穿在身上，济南买工作的钱还是乔家那边给凑的，现在卖的150块钱，还要还给大姑姐和叔子。”
“前头为着一家子的糟心事，你三妹没少贴钱搭礼，到处求人丢尽了脸。
要不是我在中间劝和，你以为马晴写举报信的事，能这么轻易平过去？”
提到举报信，刘菊也自知理亏，大女儿就是个讨债鬼，害得她差点断了娘家这门亲。
“你妹这些年哪里对不起你？”
刘老太陡然拔高语调，多了一家之主的威严，“中秋节前，你过来我给你拿的白糖红糖奶糖，茶叶香烟，都是她送过来的礼。
你爸跟你弟都不抽烟，送到我这还能是给谁？”
“菊啊，做人不能没良心，这回是虞那孩子争气，豁出去嫁进沈家，才换来一家子安生好日子，来去，家里人谁不欠着她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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