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飞双膝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激起一片微尘。他甚至没有察觉到疼痛,所有的意志都凝在喉头,挤出带着灼热血气的嘶喊:“前辈!请您收我为徒!传我符文之道!”
头颅深深叩下,额角触上冰冷坚硬的地面。他维持着这个姿态,一动不动,唯有剧烈起伏的肩膀暴露着胸腔里翻腾的火山熔岩。
头顶上方,一片沉寂。
符老垂着眼皮,目光落在李飞倔强低垂的后颈上。那张风干枣子般枯瘦的脸上,惊异和探究如同退潮般隐去,重新覆上一层惯有的、近乎刻板的审视。
他枯瘦如鹰爪的手指抬了起来,并非去扶,而是曲起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自己布满深刻皱纹的太阳穴。笃、笃、笃。
声音不大,却像锤砸在紧绷的鼓面上。
“这点东西,”符老开口了,沙哑的嗓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裹着砂砾,“老夫练了几十年。”
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李飞低垂的头颅,直视他灵魂深处翻涌的渴望与冲动。
“几十年,子。”符老的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带着岁月磨砺出的沉重,“几十年,才勉强能让这点‘意’附着于死物,引而不发。几十年,才勉强摸到一点‘塑魂’的门槛,还远谈不上‘点睛’。”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那干瘪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你锻器的底子,马马虎虎,算块料。”这句评价轻飘飘的,听不出是褒是贬。
“但符文之道?”符老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像铁器刮过岩石,“穷尽你这一辈子,也未必能真正入门。它要的不是力气,不是火候,是这里——”他又一次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指节发出轻微的脆响,“是夺造化一丝之机!枯燥、孤寂、看不到尽头……你,想清楚了?”
那柄暗银色的浮光剑尖,炽白的光点无声地跳跃了一下,仿佛在应和着符老话语中那份沉甸甸的、几乎令人窒息的重量。
李飞跪伏在地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硬弓。符老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楔子,狠狠钉入他沸腾的狂热之郑几十年?仅仅是刚才那神乎其技、点石成金的寥寥几笔?那瞬间点亮他整个灵魂的符文伟力,竟需如此漫长的光阴去堆砌?
穷尽一生……未必入门。
这几个字带着符老特有的、毫不留情的冰冷,像一盆寒彻骨髓的冰水,兜头浇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的神经,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悸动。那扇刚刚被符老强行撕开一道缝隙、向他展露其内惊世骇俗景象的符文大门,骤然变得无比沉重,门后不是坦途,而是深不见底的渊薮。
他引以为傲的锻造技艺,在对方口中,只落得一个“马马虎虎,算块料”。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不甘、倔强和一丝被轻视的刺痛感,猛地冲上李飞的颅顶,几乎要冲破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齿间弥漫开淡淡的铁锈味,才将那股翻腾的冲动压了下去。额角抵着冰冷的地面,那寒意丝丝缕缕渗入皮肤,试图冷却他滚烫的思绪。
“弟子……”李飞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弟子想清楚了!求前辈成全!”
上方,又是一阵沉默。
这沉默比刚才更久,更沉。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一点剑尖的炽白,在李飞低垂的视野余光里,如同遥远星辰般恒定地燃烧着。
终于,一声极轻的、听不出情绪的叹息传来。
“骨头倒是够硬。”符老的声音响起,依旧沙哑,却似乎少了几分冰碴,“先回去好好想想老夫的话。想明白了,明日此时此刻孙瘸子店铺后方过时不候!”
他没有收,也没有不收。
李飞猛地抬起头。符老已经转过身,那干瘦佝偻的背影对着他,只留下一个沉默的剪影,正心翼翼地用一块不知名的柔软皮子,擦拭着工作台上那柄仿佛沉睡的浮光剑。剑尖的炽白,在他枯瘦的手指拂过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彻底沉寂下去,整柄剑恢复了那种沉重内敛的暗银。
李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对着那背影深深一揖,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他没有再多言一个字,转身,一步一步退出了这间充满古老符文低吟与无形压力的工作室。沉重的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那令人心悸的气息。
洞府的石门在身后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外界最后一丝光线和声响。李飞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石壁,缓缓滑坐在地。
黑暗瞬间包裹了他。绝对的、纯粹的黑暗。他急促的呼吸声在死寂的狭空间里被无限放大,如同破旧的风箱。
黑暗中,符老枯瘦的身影和那柄浮光剑尖上一点炽白的光芒,却顽固地在眼前燃烧,比洞外任何光线都要刺目。
“几十年……才勉强摸到一点门槛……”
“穷尽一生,也未必能真正入门……”
那沙哑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冷酷,一遍遍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几十年,整整几十年!只为那惊鸿一瞥的神迹?那点化器物、赋予其“魂”的伟力,代价竟是如此漫长的孤寂与求索?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茫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抬起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身前的虚空。
眼前不再是黑暗,而是靠山村几人使用的灵器,燃血如虹的血羽刺?可斩魂魄的幻魂匕?凝水结冰的碧水珠?何为灵器?灵器不再是简单的法器,他们有了神通可随心意而动!
指尖颤抖着,凭着脑海中烙印下的那惊心动魄的轨迹,在虚空中笨拙地勾勒。没有光,没有声响,只有指尖划过空气带来的微弱触感,以及脑海中那抹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热的符文轨迹!
若是灵力回路和符文一同熔铸…一同生长…一同淬炼……
这个念头,如同被压抑的岩浆,再次猛烈地喷涌出来,瞬间驱散了那沉重的茫然,带来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不再是简单的附加,而是彻底的融合!在锻炉的烈焰中,在铁锤的轰鸣下,在淬火的激变里,让符文与灵材一同呼吸、一同脉动,一同诞生出全新的、拥有生命律动的“器”!
指尖的动作猛地一顿,悬停在半空。
兴奋如同退潮般迅速冷却,留下冰冷坚硬的现实礁石。
如何实现?
符文的种类怕是浩如烟海,结构繁复如星图。哪一种能与特定的精金玄铁共鸣?哪一种能承受熔炉里足以焚化岩石的恐怖高温而不溃散?哪一种能在千锤百炼的冲击震荡下保持其中玄妙不被扭曲?还有那引导、压缩、爆发的符文结构……符老那看似随意的寥寥数笔,其背后是几十年苦功,更是无数他此刻无法想象的规则和奥秘!
无数具体而微、却又庞大到令人绝望的难题,瞬间化作冰冷的荆棘丛,缠绕住他那刚刚萌芽的、狂野的设想。荆棘的尖刺刺入思维的皮肉,带来清晰而锐利的痛楚。指尖悬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仿佛那无形的荆棘正缠绕其上。
黑暗中,李飞缓缓收回了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仰起头,望向洞顶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呼吸依旧沉重,胸膛起伏不定。
这里没有李飞洞府那种粗犷的岩壁,四壁皆由巨大的、打磨光滑的深青色条石砌成,严丝合缝,透着一股森严冰冷的气息。空气干燥,带着一股陈年的金属和矿石粉末混合的味道。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石室中央一张宽大的铁木桌案上,一盏造型古拙的黄铜油灯。
符老佝偻着背,像一截风干的枯木,坐在桌案一侧的硬木圈椅上。他那双仿佛永远燃烧着灼热火焰的眼睛,此刻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浑浊,紧盯着桌案对面。
对面阴影里,坐着一个更显魁梧的身影。孙老。他正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细软的绒布,擦拭着一片透明的晶片。绒布擦过晶片,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在寂静的石室里异常清晰。
符老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尖捏着一只同样古拙的粗陶茶杯。杯壁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摩挲留下的温润光泽。杯中茶水清亮,映着跳跃的灯焰。
他没有喝。
“啧。”符老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的音节,打破了沉默。他微微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越过杯沿,落在阴影中孙老那张看不清表情的脸上。
“孙瘸子,你眼光……”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枯瘦的手指摩挲着粗粝的杯壁,“……倒还不算瞎到家。”
阴影里,孙老擦拭晶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听见这句带着刻薄的话。只有那低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如同深潭底部的暗流:“怎么?那子惹你烦了?”
“哼。”符老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将手中的粗陶茶杯轻轻搁在冰冷的铁木桌案上,发出一声轻响。他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灯光终于照亮了他半张枯瘦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深处,一点奇异的光芒骤然亮起,如同死灰中复燃的星火。
“烦?”符老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古怪的弧度,像是在笑,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在翻涌,“锻造的底子,是块好料。火候掌控,材料认知,回路构建……差强人意,但路子正,不花哨。”
他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心跳。
“更难得的是……”符老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几分,带着一种近乎耳语般的沙哑,仿佛在揭示一个重大的秘密。他眼中那点奇异的光芒,此刻亮得惊人,牢牢锁定了阴影中的孙老。
“这子……”符老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形容。最终,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惊奇、玩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灼热的沙哑,一字一顿地道:
“他竟妄想,将老夫的符文,炼入那灵力回路之中!”
笃!
指尖重重敲击在铁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
石室内的空气,仿佛随着这句话和这一声敲击,骤然凝固了。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光影在孙老擦拭晶片的手上剧烈摇曳。
阴影中,孙老的动作,第一次,彻底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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